花颜端坐在紫檀圈椅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茶盏。屏风后传来木槿调试琴弦的泠泠声,错金博山炉里飘出沉水香,在烛光里凝成游丝般的青烟。
"公子想听什么曲子?"木槿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比方才多了几分清越。
"早闻姑娘擅弹《折柳曲》。"花颜望着屏风上摇曳的竹影,悠然提起方才一醉酒男子嘟囔的琴曲。
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簌簌声。木槿抱着琴转出屏风,月白裙裾扫过青砖上雕琢的并蒂莲纹,"公子若想听折柳,奴家另备了张琴。"
花颜这才注意到她怀中抱着的并非寻常七弦琴。琴身通体乌黑,琴尾嵌着半块残玉,十三徽竟是用鲛珠镶就。当木槿将琴置于案上时,花颜嗅到若有若无的龙脑香——这是前朝宫廷才用的熏琴秘法。
"此琴名唤'碎玉',是..."木槿抚过琴尾裂痕,指尖在第七徽处顿了顿,"是故人所赠。"
花颜目光扫过琴额处的螭纹,心下了然。前朝太乐令苏氏以制琴闻名,其家传螭纹正是这般三爪踏云的形制。十一年前苏家因卷入巫蛊案满门抄斩,看来这这姑娘……
"铮——"
木槿突然拨动商弦,将花颜的思绪扯回当下。只见她右手悬腕如鹤唳,左手按弦时广袖垂落,露出小臂内侧一道淡粉疤痕。
"渭城朝雨浥轻尘..."木槿启唇轻唱,忽将羽音拔高三度。花颜握茶盏的手倏地收紧——这不是寻常《折柳曲》,分明是前朝乐府收录的《阳关三叠》。
琴声渐急,木槿的指甲在冰弦上刮出金石之音。当弹到"西出阳关无故人"时,她突然并指扫弦,十三根冰弦同时震颤,竟在最高潮处生生扯断了一根徵弦。
"啪"的一声,琴弦在木槿食指勒出血痕。她却恍若未觉,怔怔望着案头将熄的烛火。花颜注意到她抚琴时始终避开第七徽,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可怖之物。
"姑娘可知《阳关三叠》本为五弦琴谱?"花颜起身走到琴案旁,袖中滑出个青玉瓷瓶。她执起木槿受伤的手,将药粉轻轻抖在伤口,"强用十三弦弹奏古调,好比让西楚霸王唱江南小曲。"
木槿睫毛颤了颤,伤口传来薄荷般的清凉。她看着眼前人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幼时兄长教她辨识琴材的模样。那日兄长指着庭院里的焦尾桐说:"良琴如君子,遇火不改其志。"
"公子通晓琴理?"她缩回手指,发现断弦恰好在第七徽上方。那里本该镶着颗碧玺,如今只剩个空洞的凹槽。
花颜从袖中摸出个锦囊,倒出段缠着金丝的冰弦,"略懂一些。家师曾说,琴弦断裂未必是坏事。"她将新弦穿过琴轸,指尖翻飞如蝶,"你看这十三弦琴,本就是从五弦演变而来。当年文王添弦时,多少老乐师痛心疾首,说礼崩乐坏。"
木槿看着那根金丝冰弦在烛火下泛着幽光,突然伸手按住琴身:"公子可愿听奴家弹首自度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