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再谢陛下隆恩!”公孙敬声得了尚方宝剑,意气洋洋,昂首阔步重返抽签队列。
“双人甲组签定:平阳侯曹襄合越骑校尉朱和,校尉李敢合李贤……”司仪朗声宣示,稍作停顿,目光扫过签筹,“冠军侯霍去病——合公孙敬声!”余下名姓,于公孙敬声耳中已如浮云。果然是所惧者至,他虽不甘屡屡垫底,却也绝无意愿与那位冷面表兄同组。二人虽系表亲,然冠军侯素来鄙薄其纨绔习气,极不待见。如今竟要同处一方秋千踏板,方寸之地,手足相抵,尚需同心协力,荡跃云霄……思及此,公孙敬声懊悔不迭,深恨自己多嘴多舌,徒惹此等麻烦上身。
“还愣怔作甚!”霍去病峰眉微蹙,袍袖一拂,语带薄责,“速登秋千!”
公孙敬声如梦初醒,只得敛了神色,如霜打秋茄,蔫头耷脑尾随霍去病身后,步履踟蹰。
双人秋千之戏,其难更甚于单人。须得二人面向而立,气息相通,心意相契,彼此托付无间,方能借力使力,稳控粗粝长索将秋千荡入九霄。公孙敬声平生从未与霍去病如此近身共事,心下早已擂鼓阵阵,胆气先怯了三分,望着那悬空晃荡的檀木踏板,一时逡巡畏葸不敢举足踏上。
“登板!”霍去病一手紧握粗若儿臂的秋千长绳,沉声催促,声如金铁相击,“起荡之际,务求其稳。屈膝沉身在先,心神凝定蓄势待发,待我号令,不得有半分旁骛!”
指令冷峻却清晰,公孙敬声那纷乱如麻的心绪竟莫名一定,惧意悄然退去几分。他深吸一气,终是横下心来,足尖一点,踏上了那方寸之地。
“抓稳了!”霍去病正立身后,右掌稳稳抵住他背心,猛地发力一送——公孙敬声只觉一股沛然大力袭来,身形顿如离弦之矢,破空而出!他死死攥住蟒鳞粗粝的长绳,眼见地面急速远离,草木屋宇皆化微缩之景,若飞鸟掠过足底,方惊觉自己仍半蹲未起!因是起荡,霍去病收了臂力并未将其推至极高,自身则凝立一侧,静待秋千回摆。
待那秋千挟风雷之势复又荡回低处,霍去病正欲借势登板,却见踏板之上的公孙敬声竟仍蜷缩未直,身形不稳,险象环生!他眸光一凛,厉声喝道:“双手抓稳!挺直脊梁,立起身来!”
声如惊雷贯耳,公孙敬声一激灵,慌忙依言挺直腰背,勉力站稳。霍去病见缝插针觑准时机,精准攫住飞荡而至的长索,足尖一点,翻身如鹞,已然稳稳落于踏板之上!他稳立上身双足分立,恰恰将公孙敬声护于其间,旋即腰马合一,重心猛然下沉,足底悍然发力,口中叱道:“起!”
秋千得此雄浑巨力,顿如困龙脱锁,呼啸直冲云霄!霍去病矫捷如游龙,一面竭力维系自身平衡,一面以臂膀作屏,尽量护住身前惊惶之人,口中不忘疾声指点:“凝神聚力!借我起落之势落起腰身!及至最高处,足下虚空无凭,切记十指紧缚长索,此为性命攸关之要!”
奈何公孙敬声实乃朽索难驭奔马,甫见从未到达的高度——身下景状渺如蝼蚁,耳畔风声厉比鬼啸,一股从未有过的晕眩恐惧攫住全身,登时双腿酥软如绵,股栗如筛,口中只余凄惶哀鸣:“嗷——停停停!快停下!放吾下去!”
“噤声!休得自乱阵脚!”霍去病厉喝如刀,穿透猎猎罡风,“此刻若将你抛坠于斯,莫说筋骨寸断,便是性命亦恐难保!勒紧长索,脊梁挺直立稳了!”彼时公孙敬声已是骑虎难下,魂飞天外,偷眼瞥见离地足有两丈余高的虚空,肝胆俱裂,只得带着哭腔哀告:“冠军侯……我……我怕极矣……”
“区区此等高度,何惧之有!”霍去病沉声断喝,悉心指点犹显清晰,“重心下沉,借势发力俯冲!待至绝顶,紧握长索,腰腹凝聚,提气贯身而起!回摆借力而起,蓄势再发!你若实在吃力,便澄心涤虑,权作一人凌虚,忘我而求至高之境!”
霍去病醍醐灌顶道破双人腾跃之关窍。公孙敬声心有所悟,勉力依言调整身姿,重心下沉,却稍不留神身形陡然失控,头颅竟重重磕撞在霍去病前额之上!霎时间,霍去病额角便隆起一片赤红淤痕。更危急者,公孙敬声受此冲击,足下一滑,竟自那窄仄檀板之上踏空失足,整个身子如断线纸鸢般朝外甩飞出去!
电石火花之间霍去病猿臂疾探,铁钳五指死死攫住公孙敬声腰间玉带,硬生生将他自数丈虚空边缘薅拽而回!秋千骤失平衡,如狂舟倾侧,险险翻覆!看台上一片哗然!只见霍去病足下生根,悍然发力稳住剧烈颠簸的踏板,另一手迅速抓回脱控的长索!而那公孙敬声,早已魂飞魄散,双臂如藤蔓缠绕死死箍住霍去病腰身,再不敢有半分松懈!
霍去病长吁一气,声如寒铁:“休得妄动!”就这样,公孙敬声如巨婴悬附霍去病身上随他腾空扬起又俯冲而下,双人秋千活变单人秋千!霍去病臂间发力运力如轮,独力控稳秋千轨迹,腰马合一,不断调整重心,不过数荡之间,竟又将那秋千推送至更高之巅!罡风割面,公孙敬声惊怖至极,竟至溺溲濡裤,秽液淋漓,随秋千飞荡之势抛洒而出!
“如此,本侯正有一问,”惊涛骇浪的起伏中,霍去病垂首冷睨臂间狼狈不堪之人,语锋如刀,“去岁秦氏庄园,尔所逐者何人?”
“少侯少侯!冠军侯!此际性命悬于一线,愚弟焉能忆及所逐何人!但求速降!速降啊!”公孙敬声双目紧闭,哀鸣不已。
“不记得好!本侯要的就是不记得!”霍去病发力不辍迎了最高处去,驾着奇诡“双人”秋千,竟于最高处凌空超越曹襄合朱和等组!
终闻一声清越鸣金,响彻苑囿:“双人甲组,魁首——冠军侯霍去病合公孙敬声!”
众秋千渐次停摆,缓缓收回。那公孙敬声甫一踏及实地,如蒙大赦,竟连滚带爬,仓惶遁走,其状狼狈不堪,令人绝倒。见此滑稽一幕,引得看台上武帝开怀朗笑:“古语有云:欲承其冠冕之重,必先忍其颠沛之苦!诚哉斯言!”满场王公贵胄,无不拊掌捧腹,笑声鼎沸。
“今岁秋千竞戏,较之往昔,着实添了几分惊心动魄之趣!”武帝龙颜大悦,目光扫过紧随其后技艺亦在伯仲之间的曹襄朱和、李敢李贤两组,“拔得头筹者,吾自有重赏!便是这三甲之列,亦当恩赐有加!”一旁的平阳公主闻言,亦欣然颔首。
“去病吾儿,”武帝大手一挥,威仪赫赫,“汝今日独占鳌头,有何心愿?但说无妨!”
霍去病抱拳躬身,朗声应道:“臣叩谢陛下隆恩!此愿一时尚未思定,恳请陛下允臣暂存御前,他日再行求取。”
“善!吾准了!”武帝越发喜爱这洒脱不羁的小子,遂又降旨厚赏曹襄、朱和、李敢等一干骁勇子弟,所赐金银珠玉、锦绣钱帛,琳琅满目,不可胜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