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从沉思里回过神来,露出一点笑模样,眉眼间颜色更好,“和从欢一起出发的,半道就走不动了,只好自己先找回头路。”
“不必着急,半途而已。待我们从这里出去……”兰因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地改了口,“待日后四方安定下来,我等大可以八方游历几载,想是平生数得上的畅快事。”
段玉听肩膀靠着木墙,浑身放松,抱着剑续道:
“我记得你还不曾到我们东南仔细玩过?东南好风景,山下我还有一座空宅子。”
“你又清楚了。”兰因转过半张脸,给他递一个似嗔似笑的神色,“自从到袖云台只见苦修,没见你下过山门。这番事了,都歇一歇吧。”
她话里笑师弟在外来人面前充东道,又心疼他半生过得太紧。语气里自然流露出的熟稔玉听既受用,也没被秦云徵错过去。
他余光探究似的微微在两人之间走了一个来回,又被转回身的兰因正捕捉到,立时将视线飞到远山上的老松枝。
兰因看着,也别过脸去,只说:
“山长水远,海阔天高。我们毕竟还有得是日后呢。”
到这里语意已尽。
惦记着天色将晚,兰因语毕颔首,和玉听一起向萧疏树林里去。
这厢两人边走,边查看此前布置的守护法阵有无缺损。晚风里偶尔传来两声交谈,像风拨新叶的空鸣。
兰因向前着,恍然发觉从前师姐弟总是错出一个肩头的身位,不知什么时候却成了现在这样并肩而行。
今晚暮色非常旖旎,为万物披红粉淡彩。
林间闻得错落脚步声,可惜今夜并没玉鸣。
她胡乱在心里想着,感觉到玉听在一旁注视着自己的侧脸,于是面庞又不受控制地微微烧起来。多亏霞光也粉,不曾显露她的心事。
再走一里就该回到小木楼。兰因这时候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微微仰起了脸庞去看身边的段玉听,一颗心又因为有些不好意思而轻轻地绞起来。
须知她何必这样忐忑。
晚霞下兰因面上披沐了一层金粉色柔光,像雾又似纱,搅得人眉目如一段含情的润泽山水,日光栖息在睫上。
她眼睫轻颤,那光一闪动如蝴蝶翅膀。
玉听原本就倾慕她,此刻与兰因对望不自觉地出了神,心下要抓住这一段模糊、暧昧、温情的暖红色光亮,不论此刻她要说什么,这青年人恐怕都会下意识地先点了头。
兰因从袖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托在手心,仔细看是云纹的朱草色锦囊。她此刻竟然也觉得那红色有些灼热,只是道:
“于理,我当承师门旧制与你新岁贺礼。”
这还是师父闭关前的规矩,仔细想想,已时隔不少年了。
由于当年山门廊前初见的种种,兰因总觉得对这个师弟,自己肩上责任比师兄们都重,旁人想不到的、没有给的,她一定得放在心上。
玉听的神色这时候已经很愉悦,可惜她垂着目光没有看见。他从兰因手上接过锦囊,那被做成乾坤袋形制的袋里只放了一样东西,被取出落在了段玉听的掌心。
是一样成色非常好的螭龙小环佩,以冰种飘花翡翠制来,清透的玉底上飘几抹青蓝,如画卷上的山水。
环上的穗子以极细的褐青和银灰丝线结成,纹路特别,形似符文。
却听兰因的声音又响起,她低垂着眼道:
“面目好得简直同作伪,内里其实最君子。我见它第一眼就想到你……后来结穗子花了一些时间,因此符文纹路从我腕间手串简化来,有功效三四重,与旁人的、与旁人的都不相同……”
此玉已经很好,饶是习惯收礼时不形于色的玉听也一见即爱重。但一想到指尖玉穗是由兰因一点点编织而成,又与她独门法器联系紧密,这君子礼里头就纠缠出一点暧昧朦胧的温度,在他心上轻轻一点。段玉听喉间不自觉一动。
“……于情,我、你知道……”她这时候没有方才从容,突然又接着上一段话茬开口,声音坚定,但轻下去,尾音几乎要化在夜色里。
好在段玉听素来只听话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的心颤动得非常厉害,于是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轻轻把住姑娘手臂,两人间距离只剩四指宽度。
周遭好像一下安静下来。
风声、鸟鸣、流水响动、落叶的颤抖,在这一刻好像都奇迹般的消失了。
万籁俱寂,唯有眼前人的声音在雪原般的脑海里响起来——也许还有说话时空气的轻微震颤,和快速起伏的胸膛相和着奏出无声乐章——
或者那其实就是她自己的心跳。
他说:“我真喜欢你,师姐……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