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芸的鼻子很漂亮,从山根处到她鼻尖处的线条几乎是她整个侧脸中最宜人的部分,就像是在一片平缓的地势中突然出现一座秀美而瑰丽的山峰。
她稍稍转过身子,屏风上的影子抖了抖,久时眼睛追逐的线条也抖了抖,俪芸拖下了外衫,久时看到了更宜人的风景,一陇满月在俪芸的臂弯间若隐若现,久时看着倒吸了一口气。
俪芸一动不动往前看着,似乎是想在虚空中抓住什么东西,接着她叹了一口气,把手伸向腰侧间好像在解上面的带子,久时咳了一声,俪芸愣了一下,她望向屏风后面,问,“谁在那里?”
俪芸的声音并不惊慌,只是语气有一点惊讶,久时又重重咳了一声。
“谁躲在后面,再不出来我就要喊人了啊。”俪芸这么威胁着,语气却透露出一丝愉快。
久时说,“是我何久时,我找茅厕找错地方了,你...你衣服穿好了没有,穿好了我再出去。”
俪芸下一刻就用力把帘子一拉,久时忙捂住眼睛,俪芸却笑了,刘保夫妻开门走了进来,久时不明所以,刘保拍着久时的肩膀,“你小子过关了,我可以放心把妹妹嫁给你了。”
久时看着三人,他忽然明白了过来,他又羞又急,说了一句胡闹就捂着□□跑了出去。刘保在后面喊,“久时,你要上茅厕我带你去啊,这回不骗你。”俪芸和刘保妻子早已撑不住,笑做了一团。
久时方便完回到了座位上,三个孩子已经在地上为了抢一只已经掉了钳子的大肥蟹滚作一团,玉秀的爹呵斥着他们,玉秀的娘正给于娉婷剥蟹肉吃,还拿着帕子仔细擦着娉婷嘴角的蟹黄。
娉婷瞥了久时一眼,显然是对他们四个人突然一起回来感到奇怪。
大家酒足饭饱后,玉秀的娘又拉着众人一起到屋外赏菊花,一行人跑到了院子外,借着烛光掩映看见墙角边孤零零地摆着几盆菊花。
刘保吃饱了饭就开始打哈欠,三个孩子闹着说这里黑漆漆的一点也不好玩,刘保夫妻转身回去了,玉秀的爹说夜里露重,他有风湿他熬不住先回去了,过一会儿玉秀的娘也回去了。
剩下的人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于娉婷看着破落的院子,几盆不像样的菊花突然笑了,这笑有感染力,俪芸也笑了,然后久时也加入了笑声,玉秀本来很不好意思,见大家都笑了,她也一起笑了。
他们都在笑,她停了,他却又笑了,她又被勾得笑了,另外一个人已经停了,看到这一幕又笑了,后来玉秀出来打住说,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再笑了,我爹娘听见了,还以为我们几个疯了呢。
几个人点点头就往回走,四个人回到屋子里随便坐着,俪芸问起于家的生意怎么样,久时说马马虎虎过得去,于老爷最近有打算把厂子迁到别处去,不知道要去哪。
玉秀评价说,“于家的伞又漂亮,又经用,你们要是搬走了,我们这些街坊邻居去哪买伞呀。”
久时说,“现在生意也不好做,外国人做的伞比我们又轻薄又好用,卖得也多,于伯伯说行情这么差,不如改别的行当算了。”
玉秀说,“别呀,我就喜欢我们国家的油纸伞,多漂亮,那外国的伞轻飘飘的,拿着风一吹就跑了。”
俪芸笑了,“我一听你就是没用过,他们国外的伞不是这样的,既然他们的伞好用,你们也这么造不就好了。”
久时说,“你说得轻巧,我们没这个技术。”
俪芸不以为意,“技术什么的,去学不就好了。”
玉秀说,“我最近也在想这个事情,我爹就说以前的剪子容易钝,他打算把剪子口用锻造的手法去打,这样打出来的剪子更耐用。我想着是呀,这样刀口就不容易钝了。后面那么一试,果然大家都喜欢,卖了不少呢。”
于娉婷评价道,“那就能赚很多钱了。”
俪芸摸了摸发髻说,“老是谈钱啊钱啊,你们一个个都掉钱眼里了。”
久时说,“人不谈钱谈什么,人生在世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
玉秀说,“就是,好汉都得为五斗米折腰呢。”
久时说,“一个人富起来很难,如果他的父母富起来,那就简单了。”
玉秀说,“富起来的只有那些当官的和做生意的,我们这些做手艺的,就只能混个辛苦钱。”
久时摆摆手,“当官已经没指望了,做生意?这年头生意太难做了,外面在打战,洋人的东西又倒这么多到我们国家来卖,大家都穷,想赚谁口袋里的钱都难,于伯伯都在叫苦,我哪敢上啊,只怕赔得底裤都没有。”
玉秀向久时眨眨眼,“我们来算算账,如果一个男人出去做工赚钱去,他要做多久才能买得起一栋宅子。我哥当学徒的时候是一月两个银元,熟练工的话一月三个银元。”
于娉婷叫道,“我们家的工人一月是四个银元。”
玉秀说,“那就按一月四个银元算。”
久时说,“既然都是说如果了,那不妨再加一个银元,就当这个人做得很好,就算五个银元一月好了。”
俪芸笑着推着玉秀,“你不防加到六个银元,不然他们还要有意见呢。”
玉秀笑着说,“那成,一月六个银元,一年就是七十二银元。”
久时挺高兴,“我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玉秀说,“我话还没说完,这七十二块银元还要减去你租房子、吃东西、买衣服的钱,还有...”
玉秀突然停了一下,“反正男人都要花的钱。这剩下的钱,能余出一半已经很不错了。而现在一栋像样的宅子一栋起码要一千大洋,等于说一个男人要做工三十三年才能买起一栋宅子。”
久时啊了一声,似乎很意外,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俪芸问,“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资本?”
三个人摇了摇头,俪芸继续说,“社会上的钱是有限的,只是大部分钱掌握在小部分人手里,而这些人就是富人,小部分钱掌握在大部分人手里,这些人就是穷人。富人只跟富人交往,穷人也只能跟穷人交往,于是钱流向了更富的地方,剥削流向了更穷的地方。”
玉秀,“这东西稀奇,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按你这么说,那穷就永远变不了富了?”
俪芸说,“不尽然,你可以先赚一点钱,然后拿去做生意,或是以次充好,或是坐地起价,不管是见得人的法子,还是见不得人的法子,先赚第一桶金。这样有了本钱,就可以当上老板,凑钱去开个厂子,招工人进来,压低工钱,然后再压低产品的价格,用价格优势去跟同行竞争,或者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去陷害同行的产品,说他们是次品。等这个市场上都是你的货品,你就可以涨价了,但是呢却不提升工人的工钱。这样就有源源不断的钱进来了。”
玉秀听得都入迷了,她刚想鼓掌,久时突然很生气地站起来,“什么歪理,这样那些跟放高利贷有什么区别。”
俪芸瞟了他一眼,“这些都是《资本论》里面写的,又不是我写的。”
“这《资本论》怎么教人这么坏的东西。”
俪芸说,“像你这样的人,是玩不过资本的,生活在这样的体制下,普通人是永远翻不来身的。”
这句话大家都没听懂,但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值得乐观的话,一时间都有些沮丧,尤其是久时,一直低着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