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雪芜城客栈。
天光已经完全亮了,但伙计田安还没醒。鼾声一阵接着一阵,在宁静的客栈后院里显得颇为聒噪。
厨师沈壮和账房先生也都没来。
“你给他们下了咒?”
萧望舟点点头。
反正这客栈刚死了人,又有谁会来吃饭住店呢?
方楚楚和萧望舟理所当然地走进田安的卧房。
一张木方桌上摆着昨晚吃剩的茄丝炒肉和半块烧饼,还有一个空酒杯。椅子上搭着一件灰色麻布长袍和一件白色衬裤。其余地方空空荡荡,完全是一个单身汉的房间。
田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打了个嗝,酒气扑面而来。
方楚楚嫌弃地皱了皱眉,吐槽道:“估计就算你不给他下咒,他也是醒不过来的。”
这房间里的东西看起来每一样都是属于田安本人的。
除了……他现在身上盖着的被子。
那是一张一看就出自女人的手的被子,针脚细致,四角平整,最重要的是,上面还绣了一对鸳鸯。
方楚楚用手捏住一个被角,把它从田安身上扯了下来。
在被子内侧,绣着一个“蓉”字。
“忘魂咒能让他忘记过去,可床上用得好好的被子他却是不会丢的。”方楚楚得意于自己的发现,“只要一个人存在过,就一定会有痕迹。”
能给田安缝一个绣着鸳鸯的被子的人,一定是他的妻子。田安年纪尚轻,她的妻子,大概也就是二十岁上下,名字里一定还带着个“蓉”字。
接下来,是账房陈文秀家。
陈文秀是个屡试不第的廪生,后来家业败落了,在街上卖过画替人家写过信,年过五十之后到了这家客栈做了账房。
他现下有一妻一子,三人住在巷尾一间老院里。
陈文秀和妻子的卧室颇为风雅,一个书柜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堆满了藏书。
他儿子的卧室就不怎么样了,跟一个柴房差不多大小,还满是汗臭味。桌上摆了一套骰子,房梁上还挂着一笼蛐蛐儿。
“一个秀才,却教出了个干粗活好赌的儿子。”方楚楚摇了摇头,“我要是陈文秀,估计要气死。”
她翻了翻陈文秀的藏书,一张泛黄的信笺掉了下来。
上面是一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陈文秀已经五十多岁了,儿子都三十好几了,如今这个妻子看起来顶多三十岁上下,绝不可能是他的结发妻子。”方楚楚把信递给萧望舟:“那他的发妻去哪了?”
其实萧望舟不用说她也知道,在那堆无名墓里呗。
陈文秀五十多岁,他的发妻至少也有四十多岁。
一个二十岁上下,一个甚至可能已经五十岁。这两个人除了同为女性之外,似乎并没有任何关联。
方楚楚有些沮丧,线索断了。
“假如……”萧望舟想到了什么,“如果这些人,并不是最近失踪的呢?”
田安的被子看起来还算新,但陈文秀发妻留下的信笺看着可有些年头了。
这些应该就是她们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踪迹了。
“不可能吧,咱们挖坟的时候没有看到陈土……”说着说着,方楚楚也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不需要是陈土,因为她们未必是死后就被下葬了。”萧望舟说。
把人的尸骨藏起来几十年,方楚楚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有些不寒而栗。
“琅琊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有什么家人?”出了陈文秀家,方楚楚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信息。
“我和他只有几面之缘,但和他的师兄寂桐倒是有些交情。前些年寂桐仙逝,他们这一支的传承就交给了琅琊子,他为人冷僻不爱交际,但是给酒给药倒是不吝啬。”
方楚楚心道竟还有你说冷僻的人,那看来是真冷僻。
她见萧望舟似还有话要说。
“还有件怪事,就是我隐约记得曾经雪芜城并非如今这个样子,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已记不清了。”
方楚楚心下一动:“三十年前……也就是从琅琊子来此隐居才开始的变化?”
萧望舟突然盯住她。
方楚楚被看得毛毛的,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可不能把我当诱饵引琅琊子出来!”
“闭上眼。”萧望舟沉声说。
“怎么了?”方楚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乖乖听话。
“我们进入到琅琊子的灵场里了。他擅长洗魂,你闭上眼睛才能防止被洗去神志。”
“喔。”方楚楚闻言默默拉住萧望舟的手臂,“那你赶快施个法术,把这场劈开不就好了。”
“剑修的场是剑阵,但琅琊子的场,是一场幻梦。不能劈开,只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