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予一路跑回砌雪斋,“啪”一下合上了内室的门,引得屋外几个不知发生何事的侍女面面相觑。
她的脑子一团浆糊,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好在床是她永远的避风港,是她躲避一切问题的壳。
天青色床帐放下,把这里围成一个私密的小小空间,羡予把自己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青竹茫然地跟着小姐跑回来,进屋一看,小姐已经以一个防御性的姿态把自己关起来了。
她当然不会觉得是小姐做错了什么,只以为太子殿下让小姐受委屈了。青竹踮着脚接近了羡予的堡垒,轻轻蹲在脚踏边,没听见帐内有什么动静。
青竹悄悄舒气,没哭就好,那应当不是很严重。
“小姐,都关上闷不闷呀?拉开一个口子行不行?”青竹试探着问。
太子府给她备下的床帐也是精挑细选,用的是凤尾花软缎和青玉纱两层。因着羡予寝时厌光,平日里起身也晚,内层特意用的柔软但遮光的花软缎,白日里放下来难免显得黑沉闷热。
闷死了。一帐之隔的羡予想,但她现在不想见人,只瓮声答了一句“不要”。
青竹跟随她许久,明白小姐现在的状态不愿意沟通,缓慢退出去前留声:“我在外间候着,有事儿您唤我一声。”
大约一个时辰后,外头等着的青竹和延桂都有些着急了,里面的小姐还是毫无动静,难不成是睡着了?
她俩大概知道是书房内出了事,刘太医都匆忙来了,但不敢细打听,何况太子书房本就口风最紧,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知情的羡予本人又不愿意见人,徒留她们心底焦灼。
又过了一会儿,太子那边有人来砌雪斋,言刘太医想要查看小姐今日煮四神汤时残余的材料和药渣。
青竹悚然一惊,这完全推翻了她先前觉得不是很严重的猜想——这事儿怎么听起来像是小姐要给殿下下毒一般?
她忐忑不安地去内室请示了依旧躲在帐内的羡予,得到了“全都拿给他们”的答复。
不止青竹,整个砌雪斋上下多少都有些惊慌。太子那边书房内疑有风云酝酿,空气都显得沉闷。
不管下人们如何惶惶,砌雪斋实际待遇却并无变化,衣食用度一如往常。
那日刘太医托人来取走了药渣,然后就没下文了,似乎只是顺道看一看。
变化最大的,其实是羡予。
她接连三日都没怎么说过话,也不出门,最多只是呆在院子里,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好像一夜之间失去了交流的欲望。
惊奇的是,殿下那边竟然也没人来请小姐。从前殿下都亲自来哄人的,这回是怎么了?
只有青竹在两天后渐渐拼凑出了真相,担忧地望向面无表情的小姐,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羡予装了三日的木偶人,三日后,太子着人把书房那把红拂琴给她送到了砌雪斋。
又是梁兴亲自带着小厮给她送来的,那把名贵的琴被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外间。梁公公面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和善笑容,但总让人觉得有些僵硬,似乎是想和羡予说什么,但又碍于殿下嘱咐不让他多嘴。
而羡予只是靠坐在榻上,看梁兴带着人忙进忙出,未置一词。她没去碰红拂,只是目光悠远地望着它,好似能透过它看见别的人。
想起那日午后书房内的情形,她手指微动,感觉右手腕处再次滚烫起来,又想起这段时间来的相处和日常。
她并非眼瞎耳聋,能察觉钟晰对自己越来越在意,尤其在她头一回午睡在书房遇见朝臣后,钟晰和她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这不对劲。可羡予一贯也不是会主动解决问题的人,逃避才是她处理大多数事情的应对之法。她像一只小鸭子,只顾把头插进翅羽里,不听不看不问,随波逐流。
她犹豫不决,瞻前顾后,害怕自己会错意,又怕殿下只是一时兴起,所以宁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避无可避。
羡予长时间刻意忽视的东西再次被摆上了明面,又是这样巧合的方式,就好像老天也不想让她做缩头乌龟。
这场意外甚至会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就像上一回,她去合州前便知晓“程望之”身份不凡,但比起揭穿,她更愿意像从前一样用普通的方式和他相处,即使是自欺欺人。
现今也是如此,她闭目塞听,仿佛就能把自己骗过,当作从未知晓他的感情。
现在想来,这对钟晰是极其不公平的。
即使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羡予也刻意不去解读他的眼神,更别说回应,就是怕看见自己承担或回报不了的东西。
她猜对了,这真是羡予回报不了的。
钟晰付出了真心,他也想要羡予的真心。
那日书房内,太子与她相隔不过两寸距离,他眸中欲念翻涌,黑沉得好似深渊,要引人沉溺其中。
他靠近,羡予看见了纠葛的欲,他又放开,羡予看见了珍重的爱。
他们之间这层薄纱还是被揭开,竟然是以这样三流话本才会出现的艳情桥段,让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