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雾当时不服气地反驳:"那你倒是教啊!"
陈忘野只是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教了,你听吗?"
——现在想想,还是气得牙痒。
窗外阳光渐暖,春天已经悄然降临。
教室内温度不高,暖气依旧烧着,黎雾趴在桌上刷手机,胡桃突然发来一条学校树洞的帖子。
她先看到的是评论区:
“突然觉得,认认真真做操一点都不蠢,好漂亮。”
“帖子里这个带黑色兔耳朵发绳的女生是谁啊?太可爱了。”
“黎花花啊。”
“怪不得呢,果然还得是美女啊,干什么都养眼。”
“那她侧前方的小胖子是谁?”
“不知道啊。”
“和黎雾出现在一个视频还挺尴尬,尤其是她也那么卖力,对比更明显了。”
“东施效颦?”
黎雾眉头一皱,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点开视频。
最近天气转暖,跑操改回了广播体操。
中学时代,大家似乎都默认"认真可耻"——不能承认自己是"做题家",不能显得太努力。"卷"可以,但必须假装没卷。"学霸人设"不如"天赋人设"吃香。
于是课间操也成了某种奇怪的表演——动作幅度越小越酷,谁认真谁就输了。
黎雾原本也不算认真做操的,纯粹是因为懒,再加上冬天穿得多,动作施展不开。但某天,她注意到斜前方有个外班的女生,做操时动作标准又舒展,像一棵迎着阳光生长的小树,充满生命力。
黎雾觉得她好看,于是也开始认真做操。
——直到今天看到这个帖子。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最近那个女生的动作突然变得拘谨了。
她看过一句话,“偷感”太重的年轻人,连努力都要偷偷摸摸。
但那个女生的“偷感”并不来自于“努力羞耻”,而是“对比”和“恐惧”。
她翻着翻着又看到一条评论。
“我初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后来被霸凌了。”
胡桃给他们几个人都转了这个帖子。
身后,陈忘野似乎恰巧翻到这条评论,语气沉沉:“霸凌啊。”
陈明清小声嘟囔,“霸凌,都是小事。”
他指指黎雾,“她不仅被霸凌过,还被造过黄谣。”
教室里的暖气嗡嗡作响,陈忘野的笔尖在纸上顿住,墨水晕开一小片阴影。
"初二那年。"陈明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和胡桃刚好去德国交换,就一个学期......"
“她被整整霸凌了一个学期,愣是忍着没告诉我们。”
“我们回来的时候天都塌了。”他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又重重落下。课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说到一半突然卡住,转向黎雾,“可以说吗?”
黎雾正用橡皮擦蹭着桌角的涂鸦,闻言抬起头。
"嗯,无所谓。"她笑了笑,橡皮屑像雪花一样从指间飘落,"都过去了。"
陈明清松了口气,语速突然加快:"上次说的她和'杨过'的冲突就是因为这个。当时杨过是那几个高中部混混的班主任,不但不主持公道,还当着全班的面把她叫出去,要她'自证清白'......"
窗外的枯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的影子像一道道阴影。
“黎雾表哥原来也是附中的,拿钱塞的。他朋友喜欢黎雾,表白被拒就造黄谣,P那些恶心的图......"陈明清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以为她会哭着辩解,结果她直接报警了......"
黎雾记得那天警局冰冷的座椅。记得做笔录时女警递来的那杯热水,热气在冷空气中扭曲消散的样子。记得自己平静地交出录音和截图时,警察脸上闪过的诧异。
"最后造谣的被开除,起哄的被记过。"陈明清说完,周遭陷入短暂的沉默。
黎雾想起来前些天班里有男生开玩笑说她“嗲”,陈忘野在身后重重地蹬了他的椅子。
这些事,他大概也略有耳闻吧。
黎雾还记得,那时候,最初她只是被人说嗓子细,嗲,装,后来演变成骚浪贱,再演变到“她可随便了”,他们看到了她和男的进酒店,别看她表面清高,其实给钱就给睡。
爸爸不在家,她和妈妈说了这件事。
妈妈说,他们怎么不说别的同学就说你啊,是不是你太招摇了。低调些,少说话,好好和同学相处。
……
胡桃突然"啪"地合上书本:"要是我遇到这种事......"她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书皮,“我想起来小时候看的古装脑残剧里,女主被污蔑不清白,拿个木棍就给他们表演了个血溅当场。我靠,震撼了我一整个小学时代。”
黎雾轻笑:"你小学都看的什么啊......"
"黎黎说过,"胡桃转头看向窗外,"对谣言最蠢的就是急着自证清白。真相就像太阳,不需要证明它的存在。而那些造谣的人......"
"不过是对着月亮狂吠的野狗。"黎雾接完下半句,声音极轻。
她记得更早的时候,那些流言刚起时,自己站在办公室里的场景。母亲佝偻的背影,不断搓动的双手,卑微到尘埃里的道歉:"老师您多包涵,是我没教好女儿......"
窗外挤满看热闹的同学。
他们的窃窃私语像毒蛇般钻入耳朵。
那一刻,比被造谣更痛的是发现最亲的人不会保护自己。
……
低头再次看着那条“课间操”的树洞帖子,黎雾脸色渐阴,她转头问胡桃,“你知道怎么联系管理员吗,我想把这条删了。”
“不知道。”胡桃面露难色,“要不你去跟那个女生说下,说你觉得她做操挺好的。”
“我现在去说,真诚都会被当成虚伪。”黎雾摇头,“那是她的课题,别人参与不了。”
——还好,一周后,那个女生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事情就算告一段落。
-
这天下操后,黎雾美滋滋地挽着胡桃的手回班,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她是真心地替那个女生开心。
刚进班,陈明清就火急火燎地冲过来,“出事了!”
“怎么了?”
“你知道树洞吧?那上面最近有个帖子火了。”
“我做操那个帖子?”
“不是,是这个。”陈明清直接把手机怼到她眼前。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清晨的校墙边,一个黑衣少年懒散地倚着墙,没穿校服。他低着头,面前站着一个戴黑色兔耳朵发绳的女生。
少年姿态散漫,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因肩宽腿长,气质出众,格外扎眼。
但最扎眼的是他指间那根未燃尽的烟,火星明灭,烟雾缭绕。
黎雾呼吸一滞。
陈明清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黎雾。"
"我哥,他要被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