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罗马大道上走了许久,发现摆脱幻境后,他们都来到了离福利院不远的一处公园,公园有些荒凉,周旁是郁葱的树林,附近的小道只有一两盏路灯亮着。
长椅上坐着一个小孩,五六岁的样子,有一双很干净很透彻的绿眼睛,陪伴他的只有一个布制人偶,人偶又换上了一件新衣服,是件亮黄色碎花裙,在极暗的夜色里,放光发亮。
路过的行人很多,小孩的视线在每个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辨认行人的面容,良久,失望的收回。
脖颈一阵暖意,小孩抬头,看见他的好朋友又拿了围巾给他围上。
lucky缩了缩脖子,轻声道:“谢谢茉莉。”
茉莉和以前一样坐在lucky的左边,她同样看向了那些行人,问道:“找到妈妈了吗?”
lucky摇头,抱紧了佩琪:“姐姐们都不是。”
茉莉屈指摸了摸佩琪的头发,和以前一样问:“还要继续吗?”
“不继续的话,尝试新的东西,头会疼。”lucky平静那些路过的行人,看了这么久,很少有人驻足停留。他突然道,“茉莉,对不起。”
茉莉面露疑惑,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茉莉,你回来的那天,我能感受到,你的心在哭泣。”lucky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茉莉随身带着的木偶,上面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弯起的笑容,挂着释然和解脱,“我记得的,没有忘记。”
茉莉抬手盖住木偶的眼睛,她轻声道:“现在不会了。”
“真好,你有家了。”lucky扭头看向站在路灯下的段浦生等人,或多警惕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更多是诡异的探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替你开心。”
茉莉腼腆的笑了笑,看向lucky百般珍视的佩琪,亦道:“你也是,你的名字是幸运,你在找妈妈,妈妈也在找你,只是找的方向不一样,也许要很久,也许就这几天,你们就找到彼此了。”
公园的附近有一处钟楼,每到固定的时间会发出隆隆沉闷声,一声又一声,告诉周围的行人时间几何。
“到点了,我们回去吧。”
他们慢吞吞的往福利院的方向走,崔鲜花如昨天一样探头往铁门外看,看到他们才有了下一步,打开紧闭的铁门,一一摸了摸他们的头,领着他们到二楼的洗漱间洗漱。
晚间,段浦生躺在床上睡意全无,茉莉也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哥哥。”
“嗯。”段浦生侧头,对上茉莉黑得发亮的瞳孔,他问,“怎么睡不着?”
茉莉抿着唇,轻声道:“如果这个世界是我想的那样,我知道主宰是谁了。”
段浦生道:“是今天见的那个孩子吗,lucky?”
“对,能自由出入福利院,长期待在诡异的长街,日复一日不变的流程。”茉莉垂眼,“整个福利院也只有他了。”
段浦生声音放缓,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小声问:“那个孩子,每天都这样?”
窸窣的翻身,茉莉呆呆看着天花板沉默了很久,无意识的,她拢紧了床头的木偶,似乎是在回答段浦生的话,又似乎是在提醒自己。
“他有超忆症,他清楚的记得他妈妈离开的那天。”
段浦生盯着天花板的目光一滞,呼吸渐弱,突然想到茉莉如今的年龄和真实差了多少年。
超忆症,通俗意义上讲,是无法遗忘的记忆,对时间感知的扭曲,世间万物太多,时时刻刻将承受信息过载和认知负担的压力。
“lucky一直减少和人的交流,对他来说,记得越多越痛苦。”
茉莉伸出手,一一数着人每日重复做的事情。
“为了避免记忆负荷,他的生活方式一直很规律,吃饭,下棋,吃饭,给佩琪做衣服,吃饭,等待,睡觉。”
段浦生喃喃:“就这样一直等下去,万一他永远等不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呢?”
茉莉看向一侧,淡道:“他尝试过忘记那些记忆,可惜,他不具备遗忘的能力。”
寂静的夜晚,不寻常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段浦生往茉莉那看了一眼,被子鼓起了一个包显然睡熟,他轻轻掀开被子穿上鞋走到窗前。
楼下小院一个披着薄外套的女人用钥匙打开了铁门,先前没见过,大概是黑板上写着的李雪萍李老师,女人抬头,段浦生和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对视上,隔着不小的距离,依旧能感受刺骨的视线落在身上。
老旧的铁门吱呀被推开,她们浑浑噩噩走进了福利院,楼梯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身后抚上了一只手。
他扭头,看见是方才见过的李老师,她手里拿着件毛毯,将将要给他披上,虚空穿梭,她愣了愣,轻声道:“乖孩子,早点睡吧。”
段浦生点了点头坐回床上,这一次他看清楚了,那些行人从二楼的小门走进来,她们走到孩子们的床边,和昨晚一样柔声哄睡。
或有孩童突然从睡意中醒来,看见了她们,眨巴眼睛,咛喃几声“妈妈”。
孩童伸手隔着一层薄薄无法接触的屏障,勾着妈妈的小指,在摇篮曲里约定下一次见面。
今晚,妈妈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