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碧空万里如洗,满城杨柳嫩绿如烟,游人摩肩接踵,车马络绎不绝,清明已至,万物生机勃发。
东隅闭眼吸了一口沁满甜香的空气,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从扬州回来后,因薛老道长的一句“气血亏空”,墨淮桑将她禁足,李大娘天天盯着她吃难闻的药膳,阖府的侍女轮流带着满城的八卦来探望。
一旦她露出想出门的苗头,府里的各处眼线便火速传递消息,一向对她慈眉善目的墨大掌事,匆匆赶来,一脸“都是他的错,没有照料好她”的表情。
想来她身体确实亏得厉害,在那令人望而生愧的眼神下,她几乎是立即双腿打颤。
久而久之,东隅索性也不再折腾。
虽说足不出户,可她一点儿没错过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
上元节后,朝廷的头等大事莫过于新科取士。
原本科举的事,百姓大都兴趣缺缺,顶多是在新科进士们游街时凑个热闹。
谁料今年,兰陵萧氏之后、名动长安的大才子萧梓轩的下场应试,让整个长安城沸腾了。
消息刚传出时,小娘子们力证他惊才绝艳,定能高中,儿郎们则笑他狂傲不自知,坐等他黯然离场。
甚至在会试之前,地下赌坊开盘,开出“赌一赔九”赌他能上榜,而落榜才“赌一赔二”。
“哼,我们萧郎有才,有大才,瞧不起谁呢,你们等着赔得倾家荡产吧。呸!”
圆圆脸的侍女书琴,一口瓜子壳吐得老远,转过头来满含希冀地看着东隅:
“在这种时候,我们更要支持他,您说是吧?”
是什么?斜倚在隐囊上的东隅一头雾水,却又不忍辜负她真诚的眼神。
于是,她稀里糊涂掏出十两银子,买萧大才子榜上有名。
不料,当她问墨淮桑时,他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哼,居然相信一只虚有其表的花孔雀?等着银子打水漂吧。”
她顿时觉得心抽抽地发疼,化悲愤为胃口,中午的药膳都多用了一碗。
此后,为了已经花出去的银子,她也不免跟着书琴,对萧梓轩牵肠挂肚。
放榜日当天,她翘首以盼,直到书琴带来好消息——
萧郎君上榜。
东隅的十两银子变成九十两啦!
她高兴得中午又多用了一碗药膳。
后来萧梓轩在殿试后,被取为一甲第十名,再一次轰动京师。
萧家二房给东隅送来拜帖,邀请她参加新科进士们的曲江宴。
东隅这才想起来,她曾经救过的萧梓潼,正是萧梓轩的堂弟。
实际上,萧梓潼借萧夫人的名义邀请东隅,是姚黄的意思。
她在山中修行时,便对人间的热闹十分向往。然而她妖灵微弱,只能依附于本体。
世人便常见萧梓潼,携着一株盛开的姚黄牡丹,四处游玩。
姚黄听说皇帝要在曲江为新科进士办杏园宴,想去大饱眼福,也想趁机与东隅聚一聚。
东隅也很心动,她快憋疯了。
她当着墨淮桑的面,绕着院子跑了一圈,面不红气不喘,来证明自己完全好转。
墨淮桑盯着重新圆润饱满起来的小肉脸蛋看了半晌,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到了曲江池畔,东隅看着跟前单独设立的紫檀小案几:“咦?我不跟萧夫人一块坐吗?”
书琴停下布置碗碟的动作:“萧夫人的席位还在后头,郎君特意给您安排了个赏景好位置,别急,稍后萧夫人会送东西过来。”
东隅怔愣一瞬,心里乐开了花:冷面少卿还挺好心的……
书琴一面继续布置,一面跟东隅解释:
“郎君说了,您坐这,在他视线范围内,万一您闯了什么祸,他能立刻来教训您,喏,郎君就在前头,跟朝中大臣们一块,等下圣人也会来呢……”
“……”
笑容凝固在脸上,东隅翻了翻白眼,果然不能对冷面少卿的嘴有任何期待。
她扭过身去,自我感觉离墨淮桑更远了一些,却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曲江两岸,千树万树的杏花竞相开放,堆叠成云,美得不真实,像极了一场璀璨而盛大的梦境。
东风拂过,落英纷扬坠入碧绿的江水,随流水浮浮沉沉,在粼粼波光的映衬下,宛如华贵的碎锦。
东隅恨不能多长两双眼睛,能将此间盛景尽收眼底。
渐渐地,周围喧闹起来。
东隅抽空收回赏美景的目光,随意一瞥,却又被美人迷住了。
翠绿搭桃红,明黄配宝蓝,各色罗裙翩跹,行走间如云霞般飘逸。
随裙摆翻飞的,还有各类图案精美的帔帛,或为牡丹争艳,或为蝴蝶穿花,娘子们仿佛将整个春天的美景都披在了身上。
与华丽衣裳相衬的,是她们精致的妆容。
远山眉,飞燕尾,樱桃唇,搭配金箔、翠宝的花钿,个个耀如春华,顾盼生辉。
东隅突然笑容一僵,这段时间跟着墨淮桑也见识了不少好东西。
能在这片区域入席的,怕不是普通官宦的女眷。
“书琴,这片席位……莫非都是……皇亲国戚里的贵女?”
书琴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们郎君安排的地方,能差吗?若大长公主还在……她是要去跟圣人一起坐的。”
东隅顿时觉得底下的毡毯生了刺。
书琴看她坐立难安:“您这是……想更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