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到梁溯站在他床边,抱着被子,脸上冻得通红。
“哥。”小孩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鼻音,“我冷。”
“……”
祝云昭闭上眼,直接翻了个身,不想理他。
下一秒,被角又被拽了拽。
“哥……”声音小小的,带着点委屈,“我冷。”
“你回自己房间去睡。”
“可是……床板好凉。”
“……”
祝云昭忍了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没好气地说道:“……快点。”
小孩瞬间亮起眼,拽着自己的被子蹭了上来,躺在他旁边。
被子重新盖上,祝云昭闭上眼,正想继续睡,可没一会儿,他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往他身上蹭。
“……你在干嘛?”祝云昭皱眉。
“哥,你身上好暖。”梁溯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满足。
“……所以你想干嘛?”
“抱着睡。”
祝云昭:“……”
“你再往这边靠一点,”小孩小声地说,“不然盖不住。”
最后,祝云昭被迫揽住了梁溯。
那是他们第一次抱着睡觉。
黑暗里,小孩的额头轻轻贴着他的肩窝,安静得像只安分的小兽。
那夜,屋外风雪呼啸,屋内却格外暖和。
梁溯低低道:“你当时明明很嫌弃,却还是让我进了被窝。”
祝云昭默默听着。
梁溯:“后来你睡着了,我就躺在你身边,觉得……真的很暖和。”
他顿了顿,缓缓收紧怀抱,两人的温度贴合得更近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被人抱着睡觉,原来这么舒服。”
音乐在空气中缓缓响起。缓慢、低沉、带着某种催眠般的节奏,一点点渗透进人的意识里,如潮水般无声地包围。
祝云昭的身体渐渐放松,昏昏欲睡。
梁溯眸光深深,声音低低:“怎么会这么暖和呢?”
更久远的冬天。
他被冻得瑟瑟发抖,缩在医院的角落里,怀里抱着那条薄得几乎没什么温度的毯子,耳边是医生和护士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这个孩子是幸存者。”
“他母亲死死抱着他,用身体挡住了雪……撑到了救援队来。”
“太惨了,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家属呢?”
“据说有对父母朋友的一个家庭愿意暂时收养……”
年幼的他裹在母亲最后的温度里,眼神空洞,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看不清。
他当时觉得,自己会死在那个冬天。
没有家人,没有温暖,没有归属,活着只是依靠母亲死前最后的一点温度。
直到他见到了哥哥。
“……这是你的哥哥。”
那时候的大人们,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的哥哥站在大人们中间,穿着干净的家居服,黑发软软地搭在额前,微微蹙着眉,似乎对他的到来充满抗拒。
可梁溯却盯着他的眼睛,心里腾起一种陌生的执念。
琥珀色的。
透亮,干净,像是某种被精心保存在玻璃罩里的珍稀标本。
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
冰冷的光线映在那双眼里,折射出琉璃般的微光,美得几乎让人不敢靠近。
大人们在说话。
“云昭,以后他就是你弟弟了。”
冷着脸的男孩站在客厅中央,紧紧抿着嘴,没说话。
大人的声音温和:“小溯,你叫哥哥。”
他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乖巧地喊:“哥哥。”
可对方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他还是不喜欢我啊。
但没关系。
他会喜欢的。
·
梁溯第一次被祝云昭抱住,是父母去世后的第二年冬夜。
家里停了暖气,他故意去祝云昭的房间,故意在半夜叫醒他,故意说:“哥,我冷。”
一开始,祝云昭没有答应。
可他没走。
他蜷缩在床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小小声地又说了一遍:“哥,我冷。”
他故意让声音颤抖,像是风雪夜里,困在门口的小动物,轻轻地,试探地,等着屋主开门。
然后,他的世界骤然变暖了。
祝云昭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让他进来。
是热的。
是真的热的。
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温度,从脊背一点点渗透进骨血,仿佛要将他冰封的世界整个融化。
于是,他贪婪地靠得更近了一点。
直到额头轻轻碰到哥哥的肩窝,直到心跳都稳稳叠合在一起,直到呼吸都带上相同的频率。
黑暗里,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哥哥的侧脸。
很漂亮。
琥珀色的眼睛被睫毛掩盖着,微微阖着,鼻梁挺直,侧脸线条流畅柔和,带着一种独有的干净气息。
他的哥哥,真的很漂亮。
他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漂亮的标本。
“别蹭。”祝云昭皱着眉,嫌弃地挪了一下,但没再赶他出去。
五岁的梁溯躺在祝云昭的身侧,眨着眼睛,睁着亮亮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人。
这个世界上,有人会为他掀开被子,有人会让出一点位置给他,有人会不耐烦地抱怨,却还是会把手臂垫在他后脑勺,让他枕着睡觉。
所以,温度是可以争取的。
如果要得到哥哥的温度,他可以等,他可以忍耐,他可以让自己变得更聪明,更温顺,更能被接受。
相反而言,科技……真的是个很简单的东西。
没人会知道。
那夜哥哥家停掉的暖气,是五岁的他亲手弄坏的。
过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