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跪就到雪地里跪个够,跑到有瓦遮头的地方做戏给谁看?”
雪沫冰渣一股脑涌入口鼻,沈长风猛吸一口气,却被更深的窒息感裹挟,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喘息都带出浑浊的嗬嗬声,像有把钝斧在凿磨他的颅腔。
他像被剔除了所有筋骨,软塌塌歪在泥地上,试了好几次以手撑地想要爬起,却无一不易失败告终。
他半佝偻着背倒在雪地里,额发贴在青灰色的皮肤上,肿胀双目紧阖,呼出的粗气将雪地染红,手脚偶尔抽搐一下,像一条濒死的狗。
守卫也算是看着沈长风长大的,印象中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矜贵峻拔的天之骄子,何曾见过他这般难堪的凄凉模样?守卫满肚子心酸,唏嘘不已,不忍再看,将头偏了过去。
沈察礼瘪着嘴,眼泪簌簌地落,望向柳如画。
柳如画亦无言垂泪,朝儿子轻轻摇了摇头。
也许是因为太冷了,倒让身上的剧痛变得更容易接受,沈长风能感觉到流血速度减缓,灵台逐渐恢复几分清明。
雪花落在眼睑上,被血痂锈着的眼帘逐渐有了松动痕迹。他忍着皮肉撕扯的剧痛,一点点挣扎尝试掀开肿胀的眼皮,怕李婕宜走,他嘶哑着嗓,急急道:“求母亲,收回成命。”
李婕宜回道:“你若还是个男人,就该大大方方将字签了!”
沈长风指尖感觉到了冷,终于有了些许力气,他缓慢撑起身,低垂着头,犹如年久失修的提线木偶般瘫坐着,“儿臣不愿。”
“以往的事都事出有因,我已和她作出承诺,今后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事出有因?”
沈长风所有力气都用在说话上,根本没留意到李婕宜说话语气有几分古怪。
这些事要一一厘清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沈长风咽下口腥甜,先将最紧要的解释了:“苏沁雪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那天在王府,秦廷已经承认他是孩子的生父。”
那天沈长风将苏沁雪送回房后并未停留,而苏沁雪喝醉后模糊了时辰,在房中睡了一觉醒来,还以为是刚回到房,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嫂子?”
烛火昏暗,苏沁雪睁着醉眼望去,见屏风后站着一个踟蹰的高大身影,只以为是守着自己的沈长风。
彼时她正因秦衍的死难过,只觉得心胸堵满了郁结之情无处纾解,这声“嫂子”更是勾起她万般心绪,既恨他借这个称呼来勾起她的伤心事,又恼他多日以来对她的疏离,他难道不知自己最恨他这样叫自己?!思及此,她嗔怒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滚出去!”
那帘后之人见她发火,只以为自己唐突了她,顿觉愧疚不安,转身逃似的要走出去。
苏沁雪一见人要走,心肝儿一颤,泣不成声:“不许走,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那人马上又顿住了脚,正不知是进是退时,身后人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呵气如兰:“我好难过,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好吗?”
疾风吞噬摇曳的烛火,情至浓时,苏沁雪禁不住喊出他的名字,黑暗中的人蓦地停住了动作,可苏沁雪正是沉沦满足之时,并未察觉这点异常。
回忆起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秦廷,沈长风五味杂陈:“秦廷当日装束与我相似,再者他从小便有意无意模仿我的举止言行、说话腔调,苏沁雪才会将他认作我。”
不见回应,他艰难掀起眼帘,看到几个朦胧人影立于屋檐下,当中一个身穿单薄绫罗大衫,站得离自己最远——这便是自己的母亲了。
淡红的视野中,李婕宜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她白净的脸如古潭无波,嘴角却轻轻扬起,笑意缥缈,带着不易察觉的戏谑。
沈长风太熟悉这样的神情了。
他定睛到她的脸上,解释的话头顿住,问:“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你没有拒绝将她送回房?”
李婕宜挑挑眉,不可置否的模样。
沈长风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你为什么要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为什么要帮衬秦家主持丧仪?”
李婕宜脸上变得阴沉,并不作答。
沈长风“呵”了声,“您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变。”无论他做什么解释,在李婕宜眼里都是他都在扯谎,因为她厌恶他,连同他做的所有事都是错的。自小便是这样,只要有人在国子监打架斗殴,她都会先入为主觉得是他先惹的事。
沈长风那副看破了一切的神色无疑激怒了李婕宜,因为她这次恰好还真是知道内情的。
倒不是她有多关心他主动跑去探查了,而是因为她在回京路上偶遇当年给她接生的副将常远,是常远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