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馆正堂,两盏鎏金狻猊香薰正往外吐着细烟,白雾层叠缭绕,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微微侧着脸,望着那缥缈的烟雾,目光专注,似是望得出了神。
馆外的喧闹声脚步声来去匆匆,渐渐,也只有雪落在屋檐,压弯树桠的簌簌声。黑暗中风声萧萧,烛芯摇曳着炸出星点,李婕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
廊外忽传来细碎说话声,李婕宜抬眼,不经意一瞥,望见一抹绛红身影自窗牖后走过,只见他乌发束玉冠,嘴角噙笑意,身姿挺拔如松,徐徐缓行,犹如踏月而至,说不尽的俊雅风流。
李婕宜捧着茶盏的手轻轻震了震,整个人怔在原地,沉寂在心中的久远回忆翻腾起来,视线紧随着那抹霜白月光下的男子,夜以继日追忆的人和眼前身影重合在一起,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要将那个名字叫出声来。
她神色少见地出现了这样明显的波动,眼里似乎有极大的震动和惊喜,她舍不得眨眼,屏着呼吸,慢慢起身,动作极轻,怕惊醒梦中人一般,小心翼翼伸出手,要抚上他的脸。
初七望着倏然贴近鞋尖的影子,轻启声道:“臣,叩见长公主。”
默了许久,初七听到头顶上的人轻轻“啊”了声,像是大梦初醒的嗟叹,伴着深深失望和无限哀凉,他余光瞥到她往后退了步,回身的动作竟有些踯躅。
在正堂侍候的关嬷嬷将李婕宜的失态尽收眼底,看着初七如松似柏的颀长背影,心中也是忍不住喟叹。
宋九思刚失踪那几年,李婕宜仍每年制新衣时也总会将他那份也一道做了,她那时候固执地认为总有一天他是会回来的,她用这样缥缈的信念坚持了二十年。月月年年,用新衣凭吊古人已成了她的习惯。
旁人不知,但李婕宜知道他私下其实更偏好颜色鲜艳的衣裳,譬如初七身上穿的绛红直身袍。
关嬷嬷在初看到初七穿着这身衣裳远远走来时,也是疑心自己见了鬼了,相貌倒是其次,这身姿和轮廓当真是像得离谱,烛火昏暗时,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只是近了看,还是能明显分辨出两人不同来。
印象中的宋九思长相极其俊朗,眼角带着几分模糊岁月的儒雅,谈吐间自有诗书浸润的温润,行事兼有历经浮沉的处变不惊与游刃有余。平日的宋九思嘴角带着闲适笑意,待人亲和,但提刀上阵时,他眼里也会流露出的深沉和杀伐,也因此。从来无人敢在他跟前放肆——当然,有一个人是例外。
可以说,如今皇帝推崇文武并重,就是希望能有像宋九思这样的人才横空出世。
关嬷嬷瞭了眼初七,心道:眼前的后生,显然略显稚嫩。不过……年轻亦有年轻的好处……
关嬷嬷举起红泥小炉上的酒壶,斟好了酒,而后留下两人叙话,退下时贴心地阖上了门。
李婕宜觉得有些好笑,轻叹着摇了摇头。初七听到了关门声,心思微动,还未转头去看又听到上首的人问道:“你的耳珠子,是哪里来的?”
初七回道:“是长命锁上的珠玉装饰。”
“你可还记得,那长命锁是怎么样的?”
初七仔细回想了一下,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我手上只得小半圈,不太记得全貌了,只记得项圈上錾刻着牡丹缠枝,这珠子就是在银锁上的……”初七越说越小声,其实他描述出来的长命锁与其余人家的也并无不同,只是看李婕宜听得认真,初七到底还是继续讲了下去,“只是不知为何,长命锁内侧,似乎有个小小的磕印。”
初七回想起那个浅浅的凹痕,似乎当时对那个印记并不陌生,经常会下意识地摩挲,以至项圈那个位置都明显比别处要光滑锃亮。
李婕宜浅笑,想起往事:“是你弟弟磕的。”
自围场被李婕宜点了一句“耳珠子好看”后,初七就有预感她是见过这玉的材质的,想她或许知晓一些线索特来请教,听她这么一讲,她不仅有线索,而且似乎还熟知自己身世!
他有弟弟!原来他是有弟弟的!
她的目光落到初七脸上,将他紧张急切又带着期待的神态尽收眼底,李婕宜无法坦然面对这样殷切的眼神,垂落眼帘,缓声道:“你弟弟自小便嗜好刀枪棍棒,有一回我到将军府做客,他缠着我要拜我为师,我随口一说叫他先将基本功练扎实了,他便学着人家扎马步压腿下腰,还抓举小石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