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潋怯怯点着头,“青玉姐请说。”
“王爷和房里的侍女小厮,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闹出点什么来,都是你的管教不严之过。”
林潋垂着眼睛,“明白了。”
阿堇无声递了个眼神给沈嫣,「管教不严,说你呢王妃~」
青玉站着,林潋坐着。青玉俯视望着她,眼神温和却坚持,仿佛这个话题是还没完的,但她也没再开口的意思。林潋快快想了想,补充道,“男女有别…思凯,不能在房里过夜…?”
青玉道,“就算白昼也少进去吧。一屋女孩子,换衣梳洗的,什么都不方便。”声音听着和软不少了,但就这么一句,又没了,仍耐心地望着林潋。那就是,还没答题完整…
“呃,”林潋抓抓脸,“还有,丫鬟不能和王爷同床?”
“不是不能,”青玉冷着声纠正,“这府里丫头都是王爷的,你要送了谁给他当通房的,就让他们躺一起吧。否则就是你这个二夫人护不好、也管不好自己的丫头。”
这话就说得有点露骨了。林潋眼帘颤了颤,略往后缩了缩,不知怎的很想对青玉说声对不起。其实也不知道对不起什么,只是感觉自己辜负了、或是伤害了青玉的一点什么,由于林潋自己的无知。林潋耷拉着脑袋,“…我知道了,对不起啊青玉姐。”
青玉看了她一眼,“你没对不起我。”说着把她扳过身去,继续梳头。
林潋面前没镜子,眼珠子恨不得飘到脑后去看看青玉的表情。身后的梳子温柔落在她头发上,好像、应该、不算是生气的样子…了吧?
沈嫣在旁边听着,脸上也有点讪讪的。青玉才跟了沈嫣几日时间,两人还不太熟悉。眼下青玉教训了林潋,好像还连带着映射了沈嫣,然而沈嫣却不觉冒犯。青玉如同林渊的一个延伸,长姐的影子教训妹妹,仿佛没什么可说的。何况青玉也没说错,这两日潋潋屋里确实乱。她管不好房里,沈嫣无论作为夫人还是姐姐,也都该跟着担一份责任。
一室突兀的安静,沈嫣在那花蝶铜镜里往阿堇瞥了眼,挤眉弄眼地飞了几个眼神过去。阿堇翻了个白眼,硬着头皮搭讪道,“呵呵,那个…哦啊,对了,还好我们一来,青玉就把冬苑清理好了,不然这样乱七八糟的,定要被人传遍京城笑死了哈呃,哈哈嗯。”
沈嫣连忙搭嘴,“是了,青玉这两日不是在整理着府里头的下人吗?弄得怎么样了?”
青玉在心里理着汇报的头绪,一时没答。沈嫣以为她还在气着林潋,又好声好气道,“不是说潋潋也该学着了吗?她以后也要帮忙管家的,哪能由她这样一直玩闹不管事。”林潋啄米点头附和。
青玉平静道,“那自然,本来这事该早向夫人汇报的。只是夫人这两日忙,这府里的人,我也还没完全摸透。夫人既问到,我把现在知道的先大概说一下吧。”青玉顿了一下,不徐不疾地捋着思绪,“现在只清楚大约有十几个人,是从宫里直接拨来的,其余都是专为王府新买的,当然也有些外聘的。买的聘的那些,先且不用管,我们苑里现留下的十来个,大多都是这些,我也只派她们做屋外的活。倒是宫里的…”青玉斟酌一下用词,又缓缓道,“我尽量让她们包揽了些别院的事。宫里派来的老人,办事能力必是好的,她们领着别院,我们也不必操心。”
阿堇和沈嫣对视一眼,眼里皆有些诧异的敬服。之前青玉汇报过说冬苑已清理好了,沈嫣便就放心了,并没细想过“清理好了”是个什么流程。林渊送礼给沈嫣,从来都是掏空自己,拿最好的送她。林渊既能送青玉过来跟着沈嫣,沈嫣便愿意全心全意无条件地信这个人。
如今这么一听,沈嫣才想起来青玉虽说是王妃身边的人,其实并没有府里的管事之权,理论上是没法过问太多,甚至不该查看下人名册的。也不知她怎么能在两天之内就搞清楚了一百多个下人的出处,且还没有实权,竟就把宫里的眼线都拨到别处了。
一屋人神色都不免严肃起来。沈嫣问道,“所以我们这冬苑,算是没有宫里眼线的了?”
青玉摇摇头,“虽明知她们是眼线,还是得留下两个。清理得太干净了,宫里反而不安心,还以为这苑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夫人放心,留下的这两个都是瑜妃的灵犀宫亲自安插的。确实是两个好的,眼明手快,话也不多。瑜妃对夫人真心,留着她们倒无妨。”
阿堇笑道,“青玉倒像是瑜妃派来的,你又知道娘娘对阿嫣真心了?”
青玉瞥了她一眼,“你就顾着摆弄你那些药吧,前两日我不是跟你提过有个丫鬟收走了新婚那晚的帕子吗?还记得吗?”
阿堇说,“记得。这么说来,那丫鬟也是瑜妃宫里的吧?她现在管哪儿了?”
青玉失笑,“管哪儿?人都没了。”
屋里一片惊骇,青玉解释道,“不是死了,就是不见了。我悄悄问过,那日确实是她送了帕子进宫里,夫人进宫拜瑜妃的时候也见过那帕子的吧?”
沈嫣说,“对,瑜妃娘娘把帕子给我看了。”
青玉道,“帕子进了宫,送帕子的侍女却没回来,王府的管事们竟一声都不问,全当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阿堇问,“难道是娘娘?”
青玉点点头,“听说那日灵犀宫赶了个宫女出去,说她伺候不周,惹娘娘生气了。究竟怎么赶的,真罚了还是明罚暗赏的,我们都不得而知了,也没必要寻根究底。”青玉望着沈嫣,柔声道,“夫人,我们知道瑜妃有心护着你,就行了。”
沈嫣叹道,“我确实不知道背后这些事。其实说到底,娘娘安插人进来,也不过是想知道王爷的近况,应当的。潋潋,那我们自己守规矩些,也别让娘娘为难。”
林潋连连点头,“好,我回去管好我房里,绝对不让小贾胡来了。”
青玉瞥了林潋一眼,这张口闭口小贾小贾的,潋潋惯了这样叫,估计小青也有样学样。海棠也没比小青大多少啊,怎么不跟人家海棠学学,这么大个女孩子了,还肯跟男孩子混在一起,整日就知道吃。青玉没好气,不自觉又冷了脸。
阿堇打趣道,“林大小姐拨了青玉来管着府里,老夫人拨了曼霓来管着账,我们可清闲了。管好自个儿的手儿脚儿,别给两位大将捣乱就行了。”
青玉斜她一眼,“你可不清闲,我昨儿才见你仓鼠似地往院子里拖药材,铺了几大簸箕出去晒呢。”
沈嫣笑着问道,“说起曼霓,我昨晚见她急忙忙走过,刚要叫她,她捧着一大叠书似的到后头去了,影子都没逮着。忙什么呢?”
阿堇问,“你要叫她做什么?”
沈嫣道,“曼霓跟了母亲大半辈子了。这样积年的妈妈,骤然搬到新府,我不得问一下她吃住是不是都好?”
阿堇噗哧一笑,“曼霓还需要你关照?我们别碍她的事就算帮了忙了。我知道她去了哪,适应得可好了。”
林潋好奇道,“账房?”
阿堇笑了笑,沈嫣惊讶道,“这么快就去了账房?”刚出口就知自己犯傻了,青玉也是刚来两日,整个府的下人脉络就都搞清了,连调度的方向都有了。
青玉答道,“夫人新婚第二日一清早,她就过去了。说是兵贵神速,查账不能等,就要打个措手不及。要是等那些管账先生建起两套明暗账来,她要再查就吃力了。”
沈嫣想起自己当时还跟母亲夸口说不用曼霓跟着,自己和潋潋能管好王府的账,不免有点汗颜,由衷佩服道,“那辛苦她了,果然是术业有专攻的。”沈嫣沉吟一下,又说,“青玉,我来了以后,只顾着拜宫里各位贵人,自己都没适应得过来,以为没出大差错就算做好了这个王妃。却不知你们在背后出了这样多的力,是我疏忽了。今日既说到这里,不如我明着告诉府里,你不是我丫鬟,是我专门从外头聘了来管家的。让你把钥匙名正言顺接过来,也让账房按着管家头子的例给你发月银,不必从我这儿支了。”
林潋一脸高兴地望着青玉,她们今天回去,正好跟长姐说,她也好放心了。
阿堇向青玉福了福身,笑道,“奴婢见过陈管家~”
青玉对沈嫣福身道谢,思索了一会儿,“谢夫人,但可能还是先别动的好。陪嫁丫鬟有陪嫁丫鬟的好,我借着夫人的名义,说话调人都有个依仗,他们也不敢当面驳我。等我立住了脚,夫人再正式把钥匙给我,我也有些底气。要是现在就说开了,府里知道我没身契,随时能走的,还不联手起来先把我弄走了?”
沈嫣道,“哦,那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我只是怕你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办起事来不趁手。曼霓不是说兵贵神速吗,我怕我慢了给你管家之权,碍了你的事。”
青玉摇头,“那倒不会。管账要抢先机,管人立规矩倒可以等一等。我们这样正好,先由他们无头放肆几日。等有了错处,夫人再出来,一条条给他们列明了,表明你看到,但肯开恩,一一给他们赦了。让人感激之余,之后规矩也能立得有根有据…”
林潋眨了眨眼,「先由他们放肆几日,等有了错处再出来,之后规矩也能立得有根有据」,这不就是青玉对林潋那房的管法吗?
青玉继续说道,“而那些勤恳没错处的呢,夫人立刻赏了。让他们知道熬了这几日不是白熬的,你人虽温和,却是什么都看在眼里,也好叫他们在你眼错不见的时候勤勉些。”
沈嫣睁着眼,一脸空白。她连府里谁管着哪个院子都不知道,哪里知道谁好了、谁错了。青玉微微一笑,安抚道,“夫人放心,我都一笔笔记着呢。”
阿堇一拍腰侧,“我说呢!这两日你兴致也太好了,得空就四处去逛,都逛成个王府活地图了。原来微服视察去了。”
青玉笑了笑。沈嫣说,“那好吧,这事你来把握,你觉得什么时候接钥匙好,我什么时候给你。我全盘交给你了,你需要人出来给你说话撑腰的时候,只管来找我就是。”
青玉道了谢,沈嫣笑着扭身回去,掀起梳妆台从里面拿出一排水粉香膏来。回头见林潋定定地坐着,眼神似有些落寞。“潋潋,怎么呆呆的?”
林潋心里一阵无以名状的堵,说不清是羞愧、嫉妒还是自怜自艾,也许全都兼而有之。她忽然想起长姐来,第一次这样地想念她,也第一次真心地…嫉妒她。原来林潋真的比不上长姐,并不只是因为长姐比她命好。长姐要护阿嫣,她也要护阿嫣,但长姐即便人不在,她派了能为阿嫣扫平前路的青玉来。而挖空心思,拼了半条命都硬要跟进来的林潋,她又做了什么?
她进来两天,满心以为她们的王府人生还没正式开始,阿嫣房里的几个人就已经把一切地基都给打好了。
沈嫣拿着眉笔在林潋面前挥了挥,“怎么了,画眉吗?要不要用我的?”
林潋接过眉笔,握在手心里沉默地望了一会儿,“阿嫣,我给你画好不好?”
沈嫣伸手去抢眉笔,“那可不行,你平常自己都不画的,我可信不过你。”
林潋眼睛低垂着,阿嫣说得对,她是该信不过林潋的。林潋也不想信她自己。可是!毕竟现在是她在阿嫣身边,毕竟是她陪着阿嫣来了王府。
林潋一下捏紧了眉笔,连着沈嫣的手一并握在手心里,抬头勉强笑道,“就是不会才要练嘛,我学东西这么快。”
沈嫣笑着甩开她,“练也不能今天练。”
“那我以后天天来给你画眉。”
“怎么拿我的来练?你的眉呢?”
“你画呀,你在我眉上示范一遍,教教我嘛。”
沈嫣笑道,“那我不是太吃亏了?”
“嗯,我也觉得你很吃亏。”林潋拉着沈嫣双手,低头望着自己手里,阿嫣纤细微凉的手指。阿嫣的手原来比她大。但那是因为林潋才十五岁,而林潋就要十六了,离十七十八也不远。就算远,那她长快点。林潋摩挲着沈嫣的指尖,“但你不会亏太久的,阿嫣,我学东西很快的。”
沈嫣一时沉默,抬手摸摸林潋的脸,“怎么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怎么忽然认真了。”
林潋轻轻按着沈嫣在自己脸上的手,闭了闭眼睛。她是忽然认真了,她竟现在才知道要认真。但她不怕,她笃信任何东西,都禁不住一个人往死里学。她从前跟得上皇宫的北书房,以后也一定跟得上王府的冬苑。
阿嫣,我学东西很快的。
至少这个,你可以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