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他转到老师的轮椅背后,恶形恶状地冲着小杭总监挤眉弄眼:谁还没有个疏忽大意的时候!
在香格里拉酒店的会场里绕着圈,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起那些过去的故事。
和杭帆最初所设想的不同,Gianni老先生并非是大学教授那一类的老师。
当今的世界里,说到葡萄酒,人们自然会首先想到法国,而说到法国葡萄酒,最先被提起的当然就是勃艮第与波尔多这两个著名产区。
早在上世纪初,罗彻斯特集团就已买下了他们的第一家勃艮第酒庄,没过几年,又有两家波尔多名庄也先后插上了罗彻斯特的旗帜。
在二战后欧洲最艰苦的那段岁月里,Gianni Darlan在乡间出生并长大,为谋求一份能够吃饱肚子的工作,他十四岁起就开始给波尔多的一家酒庄做学徒。
在那个年代,酿酒师可不是一份受人尊敬的工作。
“没有机械化设备的帮助,学徒们只能借用一些简单的工具,将收获来的所有葡萄都给手动压碎。”
帮忙推着轮椅的岳一宛,在注意避让来往人流的同时,还不忘要给老师的讲述插入一些补充性的描述:“这实在是一项很恐怖的重体力劳动,杭总监,我曾经亲身试验过。没别的,就纯累,累到昏厥。”
旧事重提,Gianni老先生在轮椅上笑到左右摇晃,喜获不孝逆徒的白眼两枚。
“那还不是你让我试的吗,我亲爱的老师?!还说什么体验一下最传统的酿造方法!根本就是在耍我玩儿吧?!”
执掌酒庄的老庄主,在战争中失去了他仅有的两个儿子。人到晚年心灰意冷的他,在罗彻斯特集团的反复游说下,终于同意把酒庄卖给对方。
而在那之前,他在一群年轻的工人与学徒中挑中了Gianni Darlan。
你活儿干得挺勤快。老庄主说,我送你去上学吧。说不定以后你也能拥有自己的酒庄呢?
承应着这份好意,Gianni从波尔多当地专门教授葡萄酿造与种植的职业学校念起,一路念进了波尔多大学。
毕业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尽管老庄主已于两年前去世,曾经工作过的酒庄也已彻底易主,但Gianni仍然留了下来。
从一名普通的酿酒师开始,他花费了四十年的时间,终于成为了能给全球数十家酒庄提供酿酒技术建议的高级顾问。
“我遇到Ivan的时候,他还只有十七岁,和我刚进大学那会儿是同样的年纪。”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记忆力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尤其是说起岳一宛少年时代的糗事来,那更是叫一个眉飞色舞:“你见过他以前的照片吗?哈哈!我告诉你,那时候他可真是个不好相处的臭小孩!哈哈哈哈哈!!”
要不是因为岳大师本人就站在边上,杭帆简直要大笑出声。
“虽然没有见过,但我完全可以想象到那个画面。”
小杭总监真的有在竭力忍笑,真的,他对天发誓。只是这嘴角实在压不下去而已。
另一位当事人却连声大呼冤枉。
“怎么给你们说得我好像性格很差一样?”岳一宛为自己鸣不平,“唉,我以前明明是多么纯良一个小孩儿……”
与杭帆交换了一个“这人又开始了”的眼神,Gianni老先生连连摇头:“得了吧Ivan!你,小时候,纯良?嘿,小伙子,我可忘不了这个——在我手底下做实习生的时候,你甚至连葡萄园里的狗都要欺负两下!”
“啊?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生物都深受岳一宛荼毒的缘故,这人竟还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到底是在说哪条狗。
“那条总跑进屋里讨糖吃的边境牧羊犬吗?”
他还振振有词地抗辩起来了:“那也能算是狗?它简直都要成精了!”
“等等,且容我打断一下……”杭帆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岳一宛,你都对狗做了什么啊?”
“是狗先挑的头!我只是正当防卫。”
煞有介事的,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做出了声明。
“它总是从背后跳上沙发把我挤下去,或者突然冲出来叼走我手上三明治。而我,一个绝不屈服于边牧暴政的人类,隔三差五就把它的食盆给藏起来,或者趁它在树荫下睡着的时候用手机播放狼嚎录音什么的,这难道不都是合情合理的抗争吗?”
有言曰道,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
那岳一宛这种和狗打得有来有回的又是什么?
小杭总监心有定论。小杭总监只是含笑不语。
“不过Gianni老师,刚做完手术,您不在家里好好休养,怎么突然想到要跑中国的葡萄酒展会上来了?”
三个人绕着酒店的会场转悠了一整圈之后,岳一宛笑问:“不会是因为Darlan夫人来中国开学术会议,您这个做家属的也顺便跟出来遛弯儿吧?”
“既是,也不完全是。”
Gianni老先生笑眯眯地抬起头,“你应该也能够理解吧,Ivan?虽然我并没有能在斯芸待过很长的时间,但这不妨碍我在退休之后常常想念起它。”
“我听说,去年你为斯芸酒庄推出了一支全新的副牌酒款,‘兰陵琥珀’——是这么发音的吗?”
面向自己的弟子兼继任者,斯芸酒庄的第一任首席酿酒师温和地提出请求。
“我可以尝一尝它吗?”
只是用余光随意往身旁瞟过的一眼,杭帆却惊讶地发现,岳一宛整个人都因这句问话而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