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莺回过神来,捏着鼻子“咦”了声。
苏罗:“那是否要去城主府探探虚实?”
谢微应许。
要去到金殿,就必须穿过回南城主干道的长街,也就是他们来时所居,满是纯白楼阁的地方。
那里白天会有守将巡逻,因此众人商议下,决定入夜后再探。
*
是夜。
回南城的秩序,入夜后禁止外出,夜晚的街道上听不见一点声响。这条规则,是祭司对自身定下律法的自信,也是他对回南城整座城池的傲慢。
傲慢到他发自内心地认为不会有人违逆,因此撤去了所有的守将,让黑夜中的城池宛若一座彷徨的空城。
也方便了虞鸢一行人的动作。
几人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呼吸着沙漠磅礴而自由的晚风。
金殿近在眼前。
和上次来时的情景不同,这次殿前的空地上空无一人,他们方能无所顾忌地端详起这间沙中宫殿。
“东家,要进去吗?”华山问道。
虞鸢思索片刻,拍板道:“先不了,一来我们不知城主的位置,假使碰上祭司恐难以收场;二来我想看看,越冬谜语中提到的月牙泉是否在这附近。我有些预感,既然四道阵门分别位列于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的话,那么阵眼应当是城池的中心,也就是金殿所在,而泉水不会在殿内,先在外围查探吧。”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
月牙泉在金殿的正后方。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此泉水恰如其名,如同一弯银色的月牙,澄明的湖水静悄悄流淌着,天上的月亮投影在清浅的水中,也变成一方小小团月,此时快到月中,天上月渐渐盈满,而月牙泉依旧有缺。
泉水旁站了位身形窈窕的女子,一身纯白长袍,只在腰间以月桂叶作点缀,额间一颗湖蓝宝石,宛如天上落入人间的神女。
几人静默地站在十米远处,都不曾出声。
无他,实在是因为这名女子的形容,从背后看去,像极了他们在南方位所见的泥塑。
风吹过树间,带起沙沙的声响。她终于转过身来,众人也看清了她的面容。
果然是那位回南城的城主,被祭司情急之下称作谢鱼的女子。
“城主……”九莺轻声唤她。
谢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见虞鸢他们时,几不可察地恍惚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却仍是惊讶不已:“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虞鸢不答:“城主大人呢,冬夜风凉,怎有兴致赏月?”
少女抿了抿唇,像是有点局促:“今夜月色很好,便来了。”
虞鸢笑了笑,没有拆穿她,另起话茬问道:“相遇是一场缘分,想必我们与城主颇为有缘。既是如此,有的话是否也可以敞开讲讲了呢?”
谢鱼愕然地抬眸。
她调整了几息措辞,说:“越冬没有和你们说吗?你们……现在都知道什么?”
不等虞鸢回答,裴序率先开口:“说了,却也没说。至于我们,查到了些经年的旧事。有关一位救人的少女,和她被风干进泥土的过往。”
救人一说是他猜的,纵观谢鱼的塑像,竹篮中放着治病救人的医书,和早已发霉的干粮,那她从前,在成为回南城主之前,会是做什么的呢?
虽不能精准说出,但大概都是和悬壶济世有关的。因此他选了个模糊的话语,想来诈一诈眼前这位和越冬合谋想利用他们,却每次都只将话说一半的城主。
言毕,他还特地伸手扶了扶琉璃镜,端的是一派文弱书生的扮相,镜片下的眼睛里,却满是翻身也做了一回谜语之人的得意。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谢鱼脸色一变,本就白皙的脸上更是透出一股不正常的惨白,声音夹杂着颤抖,说的裴序心中都不免泛起内疚:
“你……你们……”
她说的断断续续,情绪激烈地起伏着,半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还是虞鸢上前,轻轻拍了她的后背,温和的内力沿着筋脉循环流过,终于将她安抚下来。
此刻的她,破开作为回南城主时端了许多年的名贵高洁姿态,反倒露出一点“谢鱼”本人的模样。
惊诧、警惕、彷徨……百感交集,五阴炽盛,她最终肯定地说:“你们去过城北了。”
裴序好奇:“不是你让我们去的么?怎这般惊讶?”
谢鱼神情低落下来。
“没错,是我要你们去的……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便找到了四方的雷火珠,是吗?”虞鸢直言道。
她眉间染上几分不赞成之色,“那四处机括并不复杂,不消多久便可破解。小城主,越冬给的期限是七日,你也这样认为吗?”
没等谢鱼嗫嚅出个应答来,谢微也说:“模棱两可的话说太多就没意思了。倘若越冬的私心是怕我们解决不了回南城的问题,想为自己留条退路,那你呢,城主,你有求于我们,却又于线索上处处回避,你的私心是什么?”
他的声音清冷,话语却如利剑一般,直直地剖开了城主所有自以为是的遮掩。
良久,谢鱼双手掩面,蹲下身去。
“你们胜了,回南城的所有人都能活,那他呢,他会死吗?”
沉闷的嗓音顺着手指的缝隙透出来,似乎带了几分哽咽。
场面一片寂然,无人回应她,又或许只是无人愿意欺骗她。
华山不忍看她一个小姑娘落泪,努力放缓声音说:“城主,自古成王败寇,更何况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是他应得的结局。”
谢鱼没有起身,只一味地摇头:“我不懂……我不懂这些的啊……”
她嗓音中十分的情绪,光茫然无措便占了八分。
虞鸢也蹲下来,托住她的脸,轻柔但强硬地使她与自己平视:“所以你一直摇摆不定吗?”
少女脸颊上还带着泪痕,怔然空洞地凝视着她。
虞鸢拿出一方锦帕,细致地抹去她未干的眼泪,说:“你从前听他的话,他走之后,你便听从祭司,活成回南城需要的傀儡。那你呢?谢鱼,你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你要不要,也问一问自己?”
你要不要,也问一问自己?
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可她也不是从出生就跟着谢瑛的,在认识谢瑛之前,她也曾做过十多年的自己,不是谢鱼,不是城主,只是山野间自由自在的小鱼儿。
她抬眼望去,竹青长衫的女子神色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有如蛊惑一般。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真的要陷进去了。
她长长的吸气又呼出,强迫自己平复下来后,对眼前人说:“不必了。”
已经晚了。
就像前几日在天门擂台下,强迫自己变成城主该有的模样安抚子民情绪时那般,她连声音也变得淡漠:
“想与不想,都不重要了。我是回南城的城主,我会承担起这座城池的责任。外乡人,我会与你们保持在一条绳上,直到解决这里的危机。”
“然后呢,卸磨杀驴吗?”九莺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好笑地问道。
“并非卸磨杀驴,而是各凭本事。”
“那你又何以见得,现在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情况下,我们还会愿意帮你?”
不比在思过楼恐吓越冬的那次,虞鸢这会是真的好奇为何她如此肯定了,难道他们看起来很像任劳任怨的好人吗?
谢鱼唇角隐隐约约勾了下,轻声说:“因为这场灾难针对的并非回南城。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千百里外的玉京,北晋的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