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话这么厉害啊。”在所有流泪的眼睛里,高峤的眼睛隔着玻璃,带着零星的笑意,“那太好了小风。我现在也诅咒你。我诅咒你过上和你妈妈一样的人生。”
“高峤姐!!”郁青尖叫,“你别把孩子当成我!”
“孩子?”高峤看向郁青,笑意自她眼里消散,“她已经十五岁了,还是孩子吗?她妈妈自己要怀二胎,她妈妈自己要生、弟、弟。我不知道她是蠢还是懦弱,敢当面咒骂我随口的一句话,却不敢指责真正要了她妈妈性命的人!”
高峤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震得在场没有人说话。
她看向柏风。
与亲生父母相比,柏风无疑长得更像高峤。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和看人时天然带着的高傲。从前柏岭常说,小风很像她的小姨。无论是样子还是性格。
尽管高峤认为柏风愚蠢,但她仍然承认,柏风很像她。她是这个家庭唯一一个敢站出来表达自己想法的人,无论这想法是否可笑。
“带上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你妈妈到底为什么非要生二胎,她又是为什么死的。现在我要去给我姐姐处理后事,你哪儿凉快去哪儿。”
高峤径直撞开柏风,牵起郁青往程明身边走,与她们对齐葬礼的进度。
祝芳岁揉一揉柏风被高峤撞开的肩膀,温柔地说:“小风,好好听听你小姨的话吧。她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关心过你妈妈的人。但可惜,你妈妈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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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青在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沉浸在死亡所带来的一切后续之中。
她被柏岭和那个还没来得及取名的孩子的死亡拉回二十三岁那年。她见到柏岭和孩子的遗体,母亲牙白色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温和的入睡。婴孩躺在母亲身边,同样是安静的。
父母当时也是这样——郁青在二十三岁至今的许多个夜晚都梦到过和她们的最后一面。安详的入睡,如同怕黑的夜晚郁青偷偷跑到她们房间看到她们时相同。
只是胸膛不再有起伏,也不会在被郁青发出的细小动静惊醒,不会问‘灼灼怎么啦?’。那样温柔的声音和面孔,从此以后永远的留在回忆里。
入夜时,高峤让郁青和齐逐鹿回家,后续的事情她和程明会继续处理。
郁青的身体其实并不疲惫,但心里已经因为死亡的拉扯而一遍又一遍跟着死去。她很痛快地答应高峤,并许诺明天再来帮忙。
她牵着齐逐鹿的手走到医院的露天停车场,为齐逐鹿打开车门。齐逐鹿坐上车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先放下车窗,让车里沉闷的空气得以流通。
郁青本该绕到驾驶座的脚步莫名停滞。
她隔着拉下玻璃车窗空空的框子看齐逐鹿。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和嘴巴。她白皙的双手扯下灰色的安全带扣到锁扣上,她的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在那里体现,生命在那里体现。
在这一刻郁青前所未有的感激。她不知道这股‘感激’的热流是从何处而来,大概是因为齐逐鹿还在呼吸,大概是因为齐逐鹿还活生生,好端端。总之等到郁青发现的时候它就已经在胸膛内,在四肢里,是一股欢腾的热流。这股热流促使她微笑,促使她俯身,一只手搭在车框上,上身前倾越进车内。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令齐逐鹿瞪圆了她那双小鹿般的眼睛。
怎么了?齐逐鹿问。
郁青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抬头,唇贴上齐逐鹿的唇,给了她一个吻。
齐逐鹿笑嘻嘻的耸一耸肩膀,而后她听见郁青说:“好爱你。我好爱你。”
那声音很低,比郁青平时说话的声音要低得多,有一些沉,那是郁青的呢喃,是郁青的赞叹。
齐逐鹿用双手捧住郁青的脸,眼睛对上她盛着自己微笑倒影的眼睛,“我也爱你,郁青,我也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