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想抓人炼丹,不计后果,一个想杀人复仇,毁天灭地,等到打完,这白露镇还能剩下几个活人都不知道。
严柏风为什么会死?
他怎么就死了呢?
对了,还有小弘楔。
严柏风死了,那便意味着小弘楔失败了——姓秦的击败了小秃驴竟还能全身而退,不仅全身而退竟还能催动如此强横的火铃咒,难道自己真的小瞧他了不成?
出世太久,一入世判断便接连出错,这可真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想到这里,纯嘉收拢披风,口中捏诀,单手结印,他的周身迅速氤氲起缭绕的雾气,飘忽朦胧,火种羽箭却再也触碰不到他分毫。
第二句依旧是春木生发诀,甫一念出,地上的一团乌黑中突然生出了金黄色的菟丝藤蔓。藤蔓疯长,生出无数尖尖触角,循着生命气息蔓延,蜿蜒着向周围肆虐,很快便铺满了大片空地,遍地金黄。
飞火羽箭已经误伤了不少人,剩下的早已夺路逃窜,等到菟丝蔓延到脚边,仅剩的几个围观者也下意识开始后退。
菟丝不去攀附参天古树,竟攀附起了活生生的人。无声无息的弘楔眨眼间被缠了个结实,从头到脚,像是皮肤外层长出了金色的脉络。泪水滂沱的梅氏紧紧抱住死去的丈夫,在藤蔓触碰的一刻嘶声尖叫,拼命阻拦。她早已失去理智,甚至连纯嘉善意的警告也完全无视,只手脚并用地拼命推拒着。
可惜凡人终究无法抗衡神力,她已哭哑了嗓子,掌心勒出血痕,丝藤扯碎一地,然而金色菟丝还是无情将其缠绕,阻挡了火焰羽箭的侵袭,保住了她的安全,却也禁锢了她的自由,将她和丈夫彻底分离。
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
而今,连这象征缠绵爱情的菟丝都要将他二人分开——何其讽刺。
梅氏的脸上终于满是绝望,任泪水流淌,再无挣扎之意。
疯长的藤蔓默默避开了唯一的死人。金色遍地,唯一处空旷突兀,尸首横陈,混杂了融化的雪粒,血污泥泞。
尸身的余温融了落下的冰雪,化成泪,淌了满脸。
无比孤独。
纯嘉缓缓落地。
瞥一眼躲在假山后的母子,正正对上严贞的目光——她正试图把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儿子塞回山石背后,一抬头,同纯嘉目光对了个正着。
纯嘉等着她开口斥一声“妖道”,不曾想,一眼过后,严贞匆匆别开目光,揽着儿子缩回了假山之后。
恐怕是一早便看出自己不好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纯嘉的注意力很快被弘楔拉回。被金色一衬,弘楔身上的脏污更加明显,冰雪消融,化在脸上一道又一道污渍,崭新的衣袍也污得像一百年没洗过的抹布。
两指捻起袖子露出手腕,另两指并拢,搭脉试探,待探清之后,纯嘉真正地吃了一惊。
小光头修的是佛门正法,厚重广博,随着生气运转一般伤害都能自我修复。以自己先前的判断,哪怕他不能取胜,等闲之辈也很难让他伤筋动骨,更不要说触动根基。可从脉象来看,今次这般所受伤害,不仅掏空了他的所有修为,甚至连生生不转的生命气息也几乎消耗殆尽,仅剩一点残存,若有若无的,停留在心脉,勉强没有让他步严柏风后尘。
“他怎么会这样?”
绕过纷飞的火焰羽箭,纯嘉望向三人中唯一的幸存者——梅氏。
梅氏被困在原地,毫无回应。
……好吧。
虎口卡住弘楔的下巴,纯嘉努力在这张脏兮兮的脸上查看端倪。目光游移中瞥到另一旁的右手腕,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缠绕的念珠捏在手里,七颗宝珠仅剩五颗,少了的部分一清二楚。
琥珀被严贞一方偷梁换柱暂且不提,另一颗缺少的,是砗磲,一颗深青色的砗磲。
据纯嘉所知,砗磲是七宝之中唯二两种同□□生命直接相关的:颇梨能感知新生生命,砗磲则能延缓生命老去,法力强盛者,甚至可以用它“起死回生”,以命换命
——他知道弘楔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惨样子了。
光头们被叫做秃驴还真是没委屈他们,这么傻,驴都委屈。
手掌翻动,再抬手,指间已经出现了一粒种子。扒开衣襟,种子缓缓没入弘楔心口皮肤中,隐遁不见。片刻,一粒白点重新浮现。白点迅速扩大,眨眼间生成了一朵碗口大的白色山茶花。
山茶花纯洁无瑕,娇嫩欲滴。
又过几弹指,那山茶却慢慢变了颜色,一层樱红慢慢浮现,像白玉美人脸上擦了层胭脂。红色很快转至桃红,一步步加深,当山茶颜色浓深至绯红之时,其他地方也悄悄起了变化,弘楔身上的污血竟神奇地变淡了许多,及至最后,山茶颜色浓到几乎滴出血来,弘楔全身上下也只剩了污迹,不见血痕。
花开至最为绚烂一刻,下一瞬,凋零枯萎。风吹过,散了一地。
那些血一样的红却涌入了弘楔心脏,在血脉中唱着澎湃的歌,汹涌流淌,所过之处,不断为昏迷中的灰白僧人涂抹颜色。
唇色红润,僧人像是睡着了,只要声音稍大,随时都能醒来。
纯嘉把手在他脸上比划了一番,不知想到什么,最终手还是落在了肚子上方,一拳砸了下去。
昏迷中的弘楔立刻蜷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