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校门紧锁,她就那样蹲着校门口,即便是夏天,她也就那样蹲在门口,身边都是散乱的书籍和试卷。脚边的笔记本还发着微弱的光。”
“那个场景,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过了一两年,我也无法形容那个场景带给我的震撼。你们能理解一个在记忆和回忆里都神采奕奕的人,在黑夜里,头发散乱,看起来像被全世界抛弃的样子吗?”
“我不能接受……现在说起来我也不能接受。她看到我,问我怎么回来了?我说,她的朋友联系不到她,我担心,就回来了。她说太忙了,忘记给手机充电了。她眼下都是乌青,我猜她肯定是几天没有合眼。她在干什么呢?怎么可能没有时间回信息。明明是不想回。”
“我没有拆穿她,只是把她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好,带她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她买了一包烟,问我抽不抽,我说不抽也不许她抽。她没有搭理我,只是自顾自地出了便利店,在门边蹲下,笨拙地点火,被烟呛的直咳嗽,还不停流泪。”
“我以为她是因为不习惯抽烟,现在想想,应该是在哭吧。她说,她特别累。每天见不到头的考试和训练,做不完的PPT,看不完的文献,还有看不到未来的未来。我猜她那时就抑郁了。但是我没有在意,我说,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她说,因为她不想没有书读。”
“后来第二天,我就回了海外。生活照旧。但是,我感觉她的精神状态好像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好像是喜欢上了什么东西。我并不了解,她也不会和我聊这一块,所以一直相安无事。”
“后来,是偶然通电话的时候,她突然顿了声音,窸窸窣窣地哭了起来。我很震惊,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分手了。我说你别难过我们还有很多很多选择。她说,好压抑,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那一刻,我才对她的压抑有了实质的感觉。”
“我始终觉得,我应该是她生命里最特别的朋友。人啊,有时候真的很自以为是。她失眠的事情,我是听其他朋友说起的。她那段时间,烟瘾很重很重,会蹲在学校门口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直到脚边各色各样的烟盒应接不暇。那一阵她这个人就像在烟雾里泡着的一样,朋友说她像个烟鬼。”
“我当时觉得这个还挺好笑的……现在倒是完全笑不出来。她究竟,那时是怎样的心情呢?不禁就会这样想。一个人要在怎样的精神压力下,才会每天夜里都失眠,然后抽数不胜数的烟来支撑自己呢?”
“后来,她有一天兴致勃勃地和我说起她喜欢的东西。说实话,到现在我也记不清她究竟是喜欢什么。我当时只觉得她的沉闷果然是过往云烟,于是我照旧般开口就是奚落。我说喜欢那些有什么用?完全不存在的东西——”
“很过分吧?她让我不要说了,我没听,然后……她就再也不说话了。我也没在意,直到我发现,我发信息她不会再回了。我回国,迎接我的朋友里,也没有她。朋友说,她自杀未遂。”
“天知道那几个字给我的震撼。我问朋友怎么回事。朋友说她比赛失利,面临着平平无奇的毕业,努力了很久的比赛因为她的失误错失良机。她的队友全部都接到了心仪的offer,只有她……一下子坠下神坛,也不过如此了吧?她的母亲那时好像也在经历手术。”
“问了一下时间,是她和我分享那些东西后没几天。我不由觉得我也是她自杀的原因之一,于是我给她发信息认错。”
“她说,‘柳田,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对不对?’我一直道歉,我说哪怕骂我也好,但是最后,她还是说:好好生活。那四个字给我的感觉就是——她要离开我了,不只是我,我感觉她对这个世界都没有任何留恋了。”
“我试图去找她,但是不论发信息或者打电话,都得不到回应。我就知道,我们的友谊,结束了。”
“是我没有理解她,也没有尊重她。”
“后来回国和朋友们聚会,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叫她。只是还是难免拿她当话题。性格大变,就像被迫接受了自己必须活着这件事一样。”
“我记得她活泼开朗的时候,那时她的眼里都是光。后来在人潮里偶然遇见时,她的眼里都是死气。她没看到我,她从我旁边走过去。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颓废。”
“我觉得,她好像真的快死了。”
“朋友们都说,九条变得特别沉默。他们说她真没意思。虽然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我想我应该知道,她只是觉得和人交往没有必要了。”
“人生被迫改变方向和轨迹,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但那时我并不能理解她,也没有及时干预。朋友们说,后来经常能看到九条在学校附近抽烟,她没有以前漂亮了,就像苍老了好几十岁。”
“再后来,她突然有一天,把她那头漂亮的红发染回了黑色。看到她Facebook上的照片时,我差点都要忘了她不染发的样子了……明明我们是不染发时认识的。”
“真的……满脸是死气,对什么都不会感兴趣的样子。”
“比赛失利,offer被拒,找不到工作,努力全部付诸东流,身边的人却逐渐比自己更加优秀,自己已经到了人生极限什么的……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
“因为不再联系了,所以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来的。总之……很辛苦吧?”
温暖的酒馆里,冰凉的沉默就像浓稠剂一样。
自杀。
这样的词眼,无法和那样的阿源联系上吧——不论怎么样都不可能联系上吧?还有一个人蹲在学校门口,一脸死像什么的……
“九条最后也没有原谅你,应该是想教会你什么叫尊重和理解吧?”
熊谷光夫感觉自己的声音像灌了铅一样。
听到这些东西,果然很难不动容。
表田里道一直默不作声。
他半低着头,刘海盖住他的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他的肩膀在发抖。
花瓶里的茉莉花,还是移到花盆里吧。
用土壤去灌养。
他想试试看,把难养的,根茎腐烂的花,养的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