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含糊其辞,谢宜一听便知他那信里必定有鬼,她伸手掀开帷纱,正欲质问他。
恰在此时,数声惊呼自拱桥那边远远传来:“快看快看,花娘子来了,花娘子来了。”
身后的人群闻声,登时蜂拥着往水岸处去。
“此地人多眼杂,棠棠不要轻易将帷纱掀开。”
贺序白一面嘱咐,一面顺势把她掀开的帷纱放下,又忙转了话题:“听闻京乐舫的花娘子容色倾绝天下,且能歌善舞,难得出来一趟,莫若我们去瞧瞧?”
他提这一嘴,倒立刻让谢宜把信的事抛到脑后。
京乐舫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她们不是舞姿曼妙,便是天生拥有一副好嗓子。
而对于那位花娘子,谢宜从前便有所耳闻,听说她不仅姿容倾绝天下,还多才多艺,为人处事更是十分圆滑妥帖。
谢宜早便想着,倘或有机会到春花会上一逛,定要见一见此人。
见谢宜并未拒绝,贺序白忙拉了她到水岸边上,从人群里挤出一个位子,让她攀在栏杆上站稳,他则在身旁将她半环,以免人群冲撞过来。
谢宜歪着头往右边望去,只见船头挂着两盏明亮大灯笼的画舫,伴着犹似天籁的歌声从远处悠悠划来,船头有四五个身姿曼妙的年轻姑娘覆着面纱,围着中间的莲台载歌载舞。
水岸两侧灯火通明,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好些个轻浮子弟跨坐在栏杆上,朝画舫摇着手中的柳枝,叫喊着不堪入耳的话语。
画舫上灯烛璀璨,随着一支悠扬的歌声在周遭缓缓漫开,莲台在一刹间绽放,一个玉肌如雪、国色倾城的姑娘手执一枝粉色桃花在莲台上翩翩起舞。
那一袭碧色裙裾在富丽堂皇的画舫上轻盈飘逸,真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谢宜看得目瞪口呆。
虽说宫中宴席亦时常有歌舞助兴,然论舞姿,当真无一人比得上这位花娘子。
花娘子一曲毕,画舫正巧缓缓驶到贺序白面前停下,舫上有两名小厮搬来阶梯,朝栏杆下的围石搭过来。
花娘子顺着阶梯走上来,行至与两人平行处后,方停下将手中的桃花递与贺序白,笑盈盈地道:“不知妾身可否有幸,邀这位郎君同游春灯河?”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谢宜此前可从未听说在春花会这日,花娘子还会邀人同游春灯河的。
她虽戴着帷帽,然桃花落到贺序白面前时,她仍能明显地感觉到众人向他投来的艳羡目光。
贺序白望着那枝桃花,挑了下眉,本想拒绝,然想到谢宜在旁,却不由得起了一丝兴致,正欲偏头借此去逗一逗她。
谁知下一秒,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过来,他只见谢宜拦在身前,悠悠笑道:“抱歉,这位郎君已有妻室,只怕不能应姑娘邀约了。”
贺序白闻言,眸光落到谢宜身上怔了一瞬,唇角扬得似乎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
花娘子见他如此,心中顿时了然,便将桃花转赠谢宜,温声笑道:“既是如此,不知妾身是否有幸邀姑娘同游?”
谢宜一愣,旋即接过桃花,道:“好啊!”
花娘子伸手过来,欲把谢宜接上船。
透过帷纱,谢宜隐隐瞧见她伸过来的掌心很是粗糙,心中不觉一阵讶异。
按理说,花娘子闻名天下,又是京乐舫的花魁,衣食住行皆有侍婢,平日里的粗重活计断断无须她亲自动手才对,手掌为何会这般粗糙?
或许未入京乐舫之前,她也不过是个平民百姓。
这般一想,谢宜倒觉合理多了,正要伸手过去,贺序白却抬手拦在跟前,朝她温声道:“夫人既想与花娘子同游,须得带上为夫一起。”
“......”
大庭广众下,亏他说得出“为夫”二字。
当真是不害臊。
谢宜偏头剜了他一眼,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儿呵斥他,只得呵呵笑了两声。
花娘子却笑意盈盈,“原来两位竟是夫妻,既是如此,何不一块随妾身上舫,同游春灯河?”
此番倒轮到贺序白率先应声:“好啊!”
***
船头的莲台搬了下去,花娘子将船头两个视线绝佳的位子安排给谢宜和贺序白,有女使上了好酒好菜。
画舫继续驶向前。
琴师修长的手指在古琴上翻飞,花娘子踮起脚尖起舞的同时,宛转悦耳的歌声缓缓从她的朱唇中散出。
才刚吃了炙羊肉,谢宜觉得喉咙有些上火,可巧上了好酒,她忙斟一杯,喝了两口。
“棠棠眼色倒好。”
花娘子的歌声飘扬在水岸两侧,听了一阵,贺序白那温润低醇的嗓音也顺着晚风漏进谢宜耳中。
她下意识偏了头。
却见他笑得意味深长。
谢宜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方才说的话,怔了怔,忽然就回过味来,登时便红了耳尖,忙正了脑袋,讪讪道:“你别误会,我是瞧你挑了下眉尖,应当是不喜欢,一时又想不到什么理由去拒绝,这才好心替你解了燃眉之急,你该谢我才对。”
明明花娘子的歌声是那般悠扬,明明水岸两边有许多嘈杂不一的声音,可谢宜偏生觉得周围安静得很,安静到她仿佛能听见自己那宛若鼓声般的心跳,以及身旁人一深一浅的呼吸。
贺序白笑了下,道:“嗯,确实该好好地谢一谢棠棠。”
他那一声笑,谢宜怎么听怎么奇怪,还有那句“好好地谢一谢”,她怎么听都怎么觉得他是在憋着坏心思。
可到底是什么坏心思,谢宜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便脱口道:“你倒说说,你想怎么谢我?”
贺序白立刻顺着她的话,毫不要脸地问:“棠棠觉得我长得好不好看?”
他突发此言,倒把谢宜问得愣了一愣。
虽说他主动问出这话,多少有点不要脸,幸而谢宜一向是个实诚人,在她眼里,好看便是好看,丑便是丑,她绝不会因为私心歪曲了事实。
因而只是怔了片刻,谢宜便如实道:“好看。”
贺序微微笑道:“既如此,我便以身相许,权当谢棠棠解我燃眉之急了。”
“......”
烛火随着画舫微微晃动,映得他白玉似的侧脸分明,谢宜不知觉地绞着衣裳,无言须臾,好似听到什么笑话般偏头剜了他一眼,轻轻地怼了回去:“你想得倒美,你以身相许是便宜了你。”
贺序白丝毫未见羞赧,笑吟吟地道:“这话倒是。”
......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谢宜算是彻底服了他。
***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快。”几近游到春灯河一半时,前方右侧的岸边上忽然有人大喊。
舫上的歌舞瞬间停下,众人纷纷沿着声源处望去。
谢宜凛神,“腾”地一下站起,走到舷则。
贺序白原是不慌不忙,一见她起身踱步至边舷处,也立刻跟着站起,走到她身旁。
落水的地方烛火不太明亮,只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压在岸边,探头往水里望去。
水面传来“扑通扑通”的声响,花娘子慌忙招来七八个小厮,道:“快,快,快去救人。”
因谢宜和贺序白站的地方离落水的地方最近,有小厮从船舷里快步过来时,直蹿到两人中间跳下水。
其他小厮见状,亦纷纷从这处跳下去。
贺序白忙看了眼谢宜,见她无事,方望着那几个小厮冲过来,他低眉,神色略有不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