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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天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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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苑是皇家别院,位于半山腰上,盛夏清凉,冬季凛冽,离贺京有近五百里,马车走走停停,直行了有四日才到达目的地。

玄昌帝早提前命人在荷苑备好一切,且宸妃不过是携子前来休养,明面上并未被废黜,该有的规制一应俱全。

算上外头洒扫和厨房烧火的侍婢,整个荷苑有近两百名宫人服侍,然由于天象之说,来迎接的张嬷嬷面上很是不耐。

见浩浩荡荡的一列人马过来,张嬷嬷率众宫人只是微微躬下身,不紧不慢地道:“老身张嬷嬷领众宫婢参见宸妃娘娘。”

碧含先下的马车,见领首的嬷嬷倨傲无礼,神色间满是鄙夷,当即眼神暗示宸妃先待在里头,自己则挺直脊梁,声色俱厉地道:“我们娘娘虽是自请前来荷苑休养,可到底也是正二品宫妃,嬷嬷首次相迎,论规矩,该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如今只是微微躬下身,是要罔顾宫规么?”

张嬷嬷还不知事情严重,见眼前人只是个身量纤纤的姑娘,言辞虽犀利了些,然天高皇帝远,何况她只是一个被发落偏远之地的宫妃侍婢,且荷苑众人无不以她为尊。

因而听了碧含的话,张嬷嬷并不以为然。

她只微微笑道:“老身也曾在宫里伺候过不少娘娘,甚至奶过六皇子一段时日。若论宫规,只怕老身比姑娘还熟些,姑娘就别拿宫规压人了,如今满天下谁人不知十二皇子的事,究竟是宸妃娘娘自请而来,还是他们母子祸了天下、失了圣意,被发落至此......”

“啪!”

张嬷嬷话未道完,火辣辣的痛便袭面而来,随着响亮的巴掌声起,她被打得歪头怔了一瞬。

不过须臾,张嬷嬷脑袋一下清醒过来,嵌着发黄珠子的眼睛骤然瞪大,不可置信地望向碧含,发了疯般伸长双手冲上去,想要掐住碧含的脖颈,一面尖声叫喊:“你个小贱婢,你敢打我?来人,给我抓住她。”

碧含抬脚,狠狠地朝张嬷嬷腹部猛踹过去,一把将她踢得老远,并朝要冲过来的宫人厉声道:“谁敢?”

宫人被她这一声怒喝顿时唬得止住脚,低了头不敢再往前。

这时,宸妃施施然地从马车里下来,冷冷地瞥了眼被踢到角落的张嬷嬷,面不改色地淡声道:“张嬷嬷以下犯上,对本宫不尊,对十二皇子不敬,那一脚便是对她的小小惩戒,自今日起,废除她作为荷苑掌事姑姑的职位,由碧含接任,尔等可有异议?”

众人原以为这宸妃娘娘是个软柿子,谁知身边竟有这般凶悍的侍婢。

那一脚踹过去,倒像是有功夫在身,不过想想,宸妃出身将军府,身边的侍婢会些功夫也在常理之中。

张嬷嬷平日仗着奶过九皇子,在荷苑对宫人动辄打骂,众人心中有怨,却也不敢怒不敢言,如今见她得此下场,自然大为欢喜。

且此番教训张嬷嬷,无异于杀鸡儆猴,众人便是再不满,言谈举止也不敢越了规矩,因而皆顺势垂首道:“奴婢不敢。”

***

宸妃亲自将孩儿和乳母安顿好,在碧含的催促下,才肯回房歇歇。

荷苑因位于半山腰,冬日里原就极冷,兼之昨儿才下了场大雪,寒风朔朔下,身子稍虚的人,单在廊檐走上一圈,都是冷得发颤。

碧含一进门,便命人将窗户关紧,并在房中燃了两个炭盆,扶着宸妃躺下后,又端来一盅黄芪乳鸽汤给她。

宸妃见了那汤,摇头道:“我没胃口,拿走吧!”

碧含见她面上虽敷了一层脂粉,却仍掩不住倦怠的神思。

不到半个月,她再不见从前那个明艳娇媚的娘娘。

世事无常,大抵说的便是如此吧!

碧含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在榻边坐下,拿起汤勺摇了摇,好晾凉些,温声道:“再怎么没胃口,娘娘也该用些,您刚生产完便连着赶了几日路,才刚又强撑着站在风口里训话,那般费神,若再不好生保养,往后小殿下还能依靠谁?”

听到最后那话,宸妃低垂的眉眼微微抬了下,勉强打起精神,接过汤盅,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可喝到一半,胃里陡然一阵翻腾,碧含见状,连忙接过汤盅放到旁边,拿来痰盂。

宸妃捂着胸口,吐了好一会儿方缓过来,才刚喝下的汤,竟没半点落到胃里。

碧含将痰盂放好,回过头来时,便见宸妃闭眸沉沉地躺在榻上,脸色异常地白。

她被唬得心下一颤,含泪上前轻轻喊了声:“娘娘,娘娘。”

宸妃闻声睁眼,见碧含眼眶里满是泪,她扯出一丝笑,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呸呸呸!姑娘别将那个字挂嘴边,不吉利。”碧含想将泪咽回去,奈何泪珠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止也止不住。

宸妃白着脸笑了下,朝碧含伸出手,“你有许久许久,不曾喊过我‘姑娘’了,我听着都有些恍惚。”

碧含立刻握上她的手,那冰凉的触感一刹蔓延到心头,她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泪水控制不住地疯狂往下掉:“只要姑娘喜欢,我以后再不叫你娘娘,只叫你姑娘。”

宸妃点点头,温声笑道:“傻丫头,别哭了,人总有一死,不过早晚罢了。只是我放心不下序儿,他还那么小,便要承受那么可怕的流言。”

碧含抹了抹泪,神色坚定:“姑娘放心,有我在一日,纵是拼了性命,我也必保小殿下不受半点伤。”

话音刚落,宸妃凝在眉间的忧愁也散掉些许,她淡笑了下:“你的话,我自然信。”

碧含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是知道的,姑娘的心在那一日便死了,心死的人如何活得长?

***

由于有了第一日宸妃的杀鸡儆猴,且碧含行事雷厉风行,向来说一不二,宫人在做事时无不尽心,一连两个多月,他们除了在暗地里闲聊几句八卦外,倒也没有一个人敢在明面上闹事。

到了春日里,宸妃的身子每况愈下,先时还能到花园里散散步,后来竟连散步也不能了,每日只能卧躺着。

碧含不忍心看自家姑娘就这般香消玉殒,便悄悄瞒着宸妃修了一封信回贺京。

玄昌帝看了,痛心不已,立刻派了御医到荷苑。

碧含不敢让宸妃知晓,便从外头请了个大夫,命他先进行诊治,而后再将宸妃的情况一一说与御医,由御医斟酌用药。

御医听了宸妃的情况,捻着胡须连连摇头,“娘娘的状况,固然有因坐月时受风受累之故,可最重要的还是心疾伤了根本。碧含姑姑,恕我直言,娘娘这种形景只怕神仙来了也难救,便是用药,最多也熬不过一个月。”

御医此言透进碧含耳中,不啻于轰雷掣电,震得她头脑发昏发胀,险些要稳不住身子重重地往后倒下。

她泪眼婆娑地望向那鲛纱帐内,面如死灰。

对于自己的身子,宸妃却心中有数。

她薨逝那一日,蝉鸣响彻满天,荷花也提前开了,还开了满塘,远远望过去,仿佛亭亭玉立的美人。

“荷苑的夏日最是清凉,才入宫那几年,我常常想着,要是能单独和陛下来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便好了,可碍于宫规所困,到底不能如意。”

应宸妃的百般要求,碧含命人将贵妃榻搬到万年青底下,宸妃盖着毯子躺在榻上,斑驳的树影落到她身上,幽暗凄凉。

碧含听着她的话,酸涩感撑胀眼眶。

夏日炎炎,姑娘是最怕暑热的。

换了往常,她必是要脱靴戏水的,可如今却只能盖着厚厚的毯子,躺在贵妃榻上。

从前的姑娘那般明艳,那般娇媚,上门求娶的人能从将军府排到城门外,那么多条路,她偏选了最难行的那一条。

碧含把泪咽回去,强硬扯出一丝笑,握着她的手,试图让她温暖起来,道:“姑娘若是喜欢,我们年年都可以在荷苑避暑乘凉。”

宸妃摇头,微微笑道:“恐怕我没有来年了。”

听到这样的话,碧含再控制不住涌上眼眶的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呜呜咽咽地道:“姑娘别这么说,碧含害怕。”

宸妃抬手,轻轻地抹掉她面上的泪,白着脸淡笑:“傻丫头,别怕。我这一生对不起三个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序儿,一个便是你。我原该趁我身子还好时,为你寻一门亲事的,现下偏耽误你至今,我已上书陛下,待我薨逝,放你出宫自寻出路,陛下也应允了。至于序儿......”

话未道完,碧含猛地摇摇头,挂着满脸的泪坚决道:“不,不,姑娘,我不要出宫的,我要守在小殿下身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我不要离开。”

宸妃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令她安静下来,气若游丝地道:“傻丫头,你先听我说,我已求陛下将容恂将军调来荷苑,届时序儿自有他看顾,你不必担忧。”

碧含低眉,仍是摇摇头。

“咳咳咳......”宸妃蹙眉,喘着气,猛咳了几声,“你不答应我,我便是死也难安。”

“姑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别生气。”碧含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哭着应下。

宸妃这方笑了,道:“那个紫檀缠枝雕花木盒里装的东西,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我们主仆一场,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离开时,记得都带走。”

碧含哭着点头,却没一句听得进去。

嘱咐完,宸妃抬眼,眸底映出高远辽阔的苍穹,挂在天边的云,犹似一朵朵棉花糖。

她记得,在府里的时光也曾如此。

不同的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天儿真美。”

她闭了眼,叹了句。

襁褓里的婴儿忽然哭闹不止,乳母哄得没了法子,抱了他匆匆往荷塘处来。

谁知走到半路,陡然听到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

“宸妃娘娘薨逝了。”

贺序白再也没有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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