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孩子立刻转移了攻击目标,你一拳我一脚围殴阿善。
“看,就跟条死狗一样!哈哈哈!”他们对着兄长指指点点。
当时的存真没有什么感觉,他灰溜溜地跑回了家,然后把事情告诉了母亲。
母亲立刻抄起家伙就冲了出去,一路咒骂不停。
奇怪的是,这件事莫名其妙就被遗忘了。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深夜,他忽地想起,心中跟沉了块铁似的难受。
存真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再次大声质问对方,“快说啊!你到底是不是我兄长?”
玄玉笑了笑,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傻不傻,问这种问题?”
存真正要拍开他的手,被玄玉一掌击晕。
“睡一觉吧!”
“睡一觉,你会把一切都忘掉。醒来后,你还是阿真,我还是阿善。我们依然是兄弟。”
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浓郁了,令人头晕。
连慕宁也觉得眩晕,秋萝更是毫无抵抗之力,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这个死东西就一直阴魂不散地缠着他和秋萝,简直没完没了!
慕宁心中怒火翻涌,提刀备战。
这次不管怎么样,都要让他尸首分离!
本以为又要鏖战许久,谁知玄玉的武道造诣已出神入化。
他身形飘忽,还未等慕宁看清,便已来到他的面前,一掌把他拍飞。
慕宁拦腰撞在了桂树上,口中直接吐出一大口鲜血。
玄玉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重重踩在了慕宁的背上,“可真麻烦啊,我本来不想杀你的,但谁让你一直碍事呢?”
说完又踩了慕宁一脚。
慕宁再次口吐鲜血。
玄玉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知道吗?小时候你乖巧伶俐,我还抱过你呢!”
“可后来你母亲惯得你无法无天,越来越讨人厌了。”
“你知不知道,恭迎天女回归,这事花了我们多少年时间?又费了多少心力?”
“嗯?就被你轻飘飘杀了?”
“你是用哪只手杀的?这只?“玄玉将脚挪到了慕宁的手上,重重地碾下,“还是这只?”
锥心刺骨的疼痛感袭来,慕宁手背青筋暴起,他脸色惨白,强忍着没出声。
玄玉又蹲下身,将手搭在他的脖子上,一点一点加重力道,且作势要拧断。
感受到颈项上传来的致死力道,慕宁像条砧板上待宰的鱼那样剧烈挣扎。
玄玉忽地又松开了手,慕宁脸色通红,疯狂咳嗽。
“不行呢!我想了想,真杀了你,我也活不了。”前者的语气充满了惋惜之意。
慕宁正要往前爬行,脱离魔爪,玄玉又用一只手摁住了他。
“你这样顽皮的孩子,想必你母亲也为此苦恼了很久。”
“不如这样吧,我把你变成一个乖孩子,像你幼年时那样。”
“而这一切,只需要一只偃师阁最新培养的蛊虫。”
“这虫子不像之前那一批那么霸道,它很温和也很有趣,不会完全吞没你的意识,只会与你共存……”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并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瓶子。
说罢打开瓶子,并用一只手扯过慕宁的头发,想要将瓶口对准慕宁的嘴巴。
慕宁心中抗拒,却已无力挣扎。
少年的身躯微微颤抖,意识也开始模糊,正绝望时,另一道白影从玄玉身后闪过,飘忽如鬼魅。
玄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雪亮的刀尖从中透出,大片大片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胸膛。
他怔怔地转过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身后的女子。
只见秋萝的脸上再没有了以往那些温顺与柔弱,她的表情沉静而冷漠。
玄玉手中的白玉瓶掉落,里面的蛊虫掉在了地上,被一只脚重重地碾过。
将他推到一边后,秋萝走了过去,并蹲下身子摸了摸慕宁的头,“不要怕。”
不要怕!
她的声音与多年前重叠,记忆中秋萝的脸再次浮现。
那时候,他被上百只铜人铁人打得受不了,从黑楼中逃了出来,气愤之下决定离家出走。
慕宁身上没有一个字儿,肚子饿的咕咕叫。
他走了很久很久,走到了西市附近。
看着外面热闹的人群,这个孩子独自在角落里生着闷气。
他长得漂亮,虽然穿着男装,却还是很容易让人认错性别。
一个醉醺醺的大汉歪歪扭扭地朝他走了过来,明显不怀好意。
那个醉汉乱七八糟地对他说了什么,慕宁正要打断他的手脚,一个人忽地从他背后出现,轻而易举就割开了他的脖子。
映着遥远的灯光,少女冷漠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推开大汉,蹲下身摸着他的头时,她脸上的神色却又异常柔和,“不要怕。”
慕宁平时很讨厌别人碰到他,那一刻却神奇地脸红了,且乖乖地任她抚摸。
她是温雅而秀美的,脸上的表情如冬日的雪化开,透出春天暖融融的味道。
那一瞬间,那些人、那些灯还有那些热闹,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慕宁的眼中只剩秋萝。
平时他是个可恶的孩子,却在见到秋萝第一眼时,所有的世俗陈规齐齐涌入脑海,让他不由自主扮演成一个好孩子。
慕宁伸出小手,任由秋萝将他从黑暗中牵了出去,牵到了灯火通明的地方。
后来,隔着遥远灯光的惊鸿一瞥印刻在他的心头,温暖了他很多很多年。
小时候的慕宁不知道那是什么感情,只知道想要霸占着那个人的每时每刻,并将所有靠近她的人冷酷地驱逐走。
后来父亲负气离家出走,他被关在黑楼深处很多年。
有一天,那个孩子突然就长大了,也一下子明白了,原来那种感情叫喜欢。
此刻,慕宁一下子生出些力气,抓住秋萝的手贴在脸上。
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濡湿了秋萝的掌心。
喧哗声从不远处传来,崔钰带着大理寺的人赶了过来,还有一堆金吾卫也来了。
秋萝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从慕宁手中抽出,转身离去。
慕宁突然觉得很委屈,气息微弱地叫着秋萝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如濒死的小狗。
玄玉的尸体静静地侧躺在桂树下,似目送着秋萝。他面露微笑,死时手中竟紧紧攥着腰间带血的兔子。
和存真一样,其实她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最初那个玄玉。
但是她始终没有问出口。
在漫长的黑暗中奔走,永远找不到出口。
能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却永远无法靠近。
秋萝闭上眼睛,头也不回地走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