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中。
殿内一片静谧,于贤妃手持一柄银铲,正全神贯注地为桌案上那盆玉蕊松土。
金婕妤安静地坐在一旁,见那花开得正盛,不禁含笑赞道:“娘娘这花养得真好,如今寒露已过,寻常的花早该凋零了,唯有娘娘这株常开不败。”
于贤妃手上动作未停,只淡淡地道:“这是晚金蕊,本就开在深秋。”
金婕妤笑容一滞,很快又强扯出一丝笑意:“是嫔妾见识浅薄……”
于贤妃没再理会她,继续侍弄着眼前的那盆玉蕊花。殿内再度恢复寂静,唯有银铲翻动泥土发出的沙沙声。
“娘娘。”
珠帘外,宫女轻轻唤了一声。
于贤妃仍未抬眼,懒懒的问:“何事?”
“回娘娘。”宫女欠身禀道:“阮喻之阮大人在院门外向您请安,说是来接九殿下去藏书阁。”
“嗒”得一声,银铲在陶盆上磕出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金婕妤抬眼望去,刚好看到于贤妃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冷意,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烦躁,可转瞬间又归于平静。
整整半月了。
每日辰时三刻,分毫不差,那阮喻之必定如约而至,先是毕恭毕敬地立在院门外,让宫女通传请安,而后才将九皇子接走。
这般恪守礼数,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可偏偏就是这份滴水不漏的规矩,叫于贤妃无比的厌烦!
他越是恭敬,越显得刻意;越是守礼,越像在无声地提醒她:九皇子的事,早已不再是她于贤妃能做主的了!
殿内静得吓人,许久,于贤妃才缓缓抬眸,眼底倦色一闪而过:“知道了,去叫九皇子吧。”
“是。”宫女应了一声,缓缓退下。
很快,院内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金婕妤望向窗外,只见沈玉麟一路小跑着来到阮喻之面前,牵住他伸来的手,一大一小朝藏书阁走去。
恰好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卷着几片花瓣落在了小皇子的头上。
阮喻之停下脚步,垂眸望去,脸上浮出一抹宠溺的笑,他自然而然地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轻轻为小皇子拂去头上的落花,眉目间尽是春风化雨般的温柔。
“娘娘您看……”金婕妤微微皱起眉头:“阮丞相让自家儿子这般亲近老九,莫不是已经看中了那个孽障,想要扶持他做太子?”
于贤妃瞥了眼窗外,依旧冷淡的回应:“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娘娘就不担心?”金婕妤回过头,有些急道:“大臣们近日频繁上奏立储,倘若皇上不厌其烦,真的开始考虑...娘娘还得早做打算啊!”
“不急。”于贤妃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缓缓放下银铲。
伶俐的宫女立刻捧着铜盆凑过来,跪在于贤妃面前,铜盆举过头顶,侍奉娘娘净手。
“皇上若不想立储,任凭那些大臣跪穿金殿也无济于事。”
于贤妃将十指浸入水中,指尖拨弄着漂浮的花瓣,末了,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
“这普天之下,到底还是皇上最大。”
金婕妤闻言满脸的疑惑,忍不住问道:“既然立储一事全凭圣意独断,大臣们为何要屡屡犯颜直谏?若是皇上真生了雷霆之怒,他们岂不是自寻死路?”
于贤妃接过宫女抵来的手帕,挥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继而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水珠,一边有条不紊地给金婕妤分析当前局势。
“皇上膝下原有十五位皇子,两位早夭,现存十三位,其中二、三、四,五殿下皆已成年。”
“魏丞相与本宫是儿女亲家,自魏贵妃香消玉殒后,他便将希望押在了本宫的四皇子身上。而沛国公是老五的外公,娄太师又是老三的外公。”
“如今朝中三分天下,魏丞相执掌六部,手握重权;沛国公暂任太尉,又得宗室拥护;还有娄太师,虽告病在家,但其门下故旧却遍布朝野。”
“这三个老狐狸斗了半辈子,谁也奈何不了谁,两位老大人心系外孙,自然拼尽全力为外孙的前程谋划,魏丞相又不肯相让,久而久之,便成了这三足鼎立之势。”
“娄太师已是风中残烛,沛国公也年逾知命,至于魏丞相……虽说正值壮年,身子也还硬朗,可纵使他权势滔天,终究也抵不过岁月无情。”
“皇上能等,皇子能等,他们这把老骨头,却是等不得了。”
于贤妃说完,缓缓端起了茶杯,用杯盖轻轻刮开漂浮的茶叶,动作优雅从容。
“这么说……”金婕妤若有所思:“他们急着要皇上定下太子,是怕自己等不到新皇登基的那一日?”
于贤妃冷冷一笑:“他们争得不止是太子之位,还是在与天争命。若自己扶持的皇子登基,自然就能高枕无忧,世代荣华;可若败了……便是满盘皆输,累及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