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禹讲完课后是第二节课大课间,全校所有学生都聚集到操场上做课间操,每个班的班主任要陪同,一些副科老师没什么事也都下去凑热闹。
林禹自然是没空,他现在能抽出四十分钟来上课就已经很勉强了,再抽出时间去跑操,连想都别想。更何况人山人海,有什么好跑的?
办公室里在这时是最安静的,初中部的老师女性居多,没事的也喜欢成群结队说着话下去放松放松。
所以此时的办公室里只剩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林禹接着电话坐到自己桌前,本来想再跟电话那边多说点什么,可架不住自己正对面的人一直黏在他身上的目光,想说的事不知怎么转了个弯就给忘了,只好匆匆挂了电话,四目相对,林禹问了句:“您不下去活动活动吗?”
那人死盯着他的眼总算挪了挪:“你不也没去。”
“我早晨跑完了。”
那人也回一句:“人多,嫌乱。”
算不上闲聊的两句完全缓解不了两人的尴尬,目光中交织的情绪像是沼泽一样令人抽不开身,落在身上像是被烙铁烫了个洞,但那眼底中的寒意却又森然弥漫,往洞里戳进一块冰。
这样目光的逼视下,林禹根本连对视都发怵,慌乱之下人就莫名其妙的想做点什么。
“您……这两年还好……”
“林禹。”
沉稳又平静的声音让他的慌乱戛然而止,乱糟糟的思绪也跟着渐渐平息。
“您说?”
“一个多月了,你来这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来了,这一问在林禹的设想中应该是他第一天任职时就应该被这个人问的问题,只不过对方耐心太好,生生晾了他一个多月才主动问出来。
林禹低声笑了,与对方带着质问的语气不同,他笑得满足极了,甚至双手托着腮,惬意道:“一个多月了,您总算主动跟我说句话了。”
好像能被对方主动慰问是他莫大的福气一样。
目光中隐含的责备被他轻而易举看出来,林禹收了笑,手也放下来,两条小臂交叠着放在桌面上,姿势和认真听课的学生一样端正。
“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嗯?”
“假话当然是梦想教书育人,又对母校情深,在有能力的时候尽一些绵薄之力当属本分。”
“……”
不悦已经爬上了对方的面容,林禹笑了一下,乖巧道:“真话,我现在还不想说。”
“林禹。”
警告之意尽显,林禹在心底颤了一下,暗自苦笑,果然不管多少年过去,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称呼还是不能平常以待之。
林禹微微垂下头,让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咬唇思索了一会儿,再抬头又是笑吟吟一副模样:“我现在自己创业,说白了是个自由人,这不是也想着混个编制来玩玩。”
对方听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波澜不惊,抱着双臂娓娓道来:“硕博连读,金融经济学双博士学位,多篇论文收录SCI,这履历做大学教授都绰绰有余,跑来初中混编制?林禹,糊弄人也说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林禹终于抬头和他四目相对,可对方眸中压抑着的火苗让他败下阵来:“好。我自有我的理由,可我现在不想说,您也不用问了。”
“说起来没记错的话您也是管理学博士,还是直博,大学荣誉墙上您的照片可是引来不少少女的青睐,您也完全可以做个大学教授,走学术道路的话甚至可以做硕导博导,您有这个能力,为什么非要跑到这来当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学老师?”
镜片下的双眸微微眯起来,语气也瞬间强硬:“我也自有我的理由。名不见经传,你是看不起初中老师么?管理学,管什么不是管,管学生也是管。”他歪了下头,好整以暇道,“你不就是我管出来的吗?”
北边的窗子开了个缝,隆冬时节闯进屋里的风寒冷而凛冽,热气都被席卷殆尽,也幸好是刺骨的冷风,才能把心底陡然燃起的那团火给熄灭。
林禹谨慎地压下那股子难言的激动,波澜不惊道:“当然,老师的管理水平相当之高,学生望尘莫及。”
“你我三年前就已恩断义绝,师生相称未免不实。好,你既然不愿意说,那我也不问了,我只问一句,你既然来了是不是就代表着你会履行自己该尽的职责,做自己该做的事?”
“那当然。”
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对方眼底气势凌人:“那你这幅模样是在干嘛?和学生动手这就是你的职责?!”
顺着对方的视线林禹抚上了自己脸上的伤,差点忘了他还顶着这么张五彩斑斓的脸,难怪今天对方的火气这么盛。
林禹起身,走过去把门落了锁,转过身一边走一边笑说:“连您这么不爱听闲话的人都知道了,看来这事真是传遍了。”
走到人跟前,对着人慢慢跪下去,这个动作只有在面对这个人时才能做得如此熟稔,且没有一丝抵触情绪。
“是,我是动手了。”
杨昱轩的神色瞬间冷了:“起来。”
“老师,我知道您一直生气,这三年我也没敢联系您,但我走之前说过,我会回来跟您请罪,虽然晚了点,情况也不太一样,但现在我回来了,您要打要罚小禹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求您别气了。”
窗缝中闯进来的凛冽寒风冻得人脸都失了温,杨昱轩站起身,居高临下道:“我让你站起来。”
林禹也被他的脸色震住,但还是大着胆子执拗着说:“老师,小禹做错了事,该跪。”
“那你就爱去哪跪去哪跪,别在我眼前跪。你我现在就是普通同事关系,用不着弄得这么难看。”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看着对方的眸光瞬间沉下来,“还是说,你恨我所以觉得我现在的境遇还不够惨?”
那天的情形陡然从记忆深海中被揪出来,林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知道那次出手对方对他起了误会,他失声道:“您说什么呢!小禹是爱犯浑,但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从我十四岁跟着您,十三年的时间里您对我如何我心里全都知道,您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知道您是气我那次出手失了轻重差点伤了您,是我混蛋,小禹认打认罚,可您别说恨啊……”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些。”对方的视线在他身上掠过一眼就很快挪开,好像看他是脏了自己的眼睛,“我让你起来你起不起?”
“小禹糊涂了,忘了这是学校不是家里。”
林禹起来后自己心中也十分恼悔,自己冲动一跪,要是再让别人看去听去岂不是又会给老师招来是非?
老师现在遭此境遇不就是因为他的任性?有了一次教训他怎么还不长记性!
“你到底为什么和那个学生动手?或者说你为什么针对他?”
问题又回到了一开始,林禹撇开头看向一边,操场上激情昂扬的喇叭声带着学生们朝气的口号飞进来,等这一波声音安静下来林禹才道:“我没有针对他,是他先动的手,刚才钱主任和学生父母也找过我,要真是我的问题他们不会那么轻易让我回来。您又在担心什么呢?”
“那你倒说说他为什么要先对你动手?”
“现在什么样的人没有,学生顽劣,看不惯老师就揍人的比比皆是,我哪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