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你见到你父亲了吗?”
这个话题若是还在三年前他可能会心绪澎湃,可现在只剩平和。
“没有。那人就是个骗子,其实他来找我时说的那番话里漏洞很多,只是我当时心绪很乱,没分辨出来。他说我父亲失踪前一晚他们还在喝酒,我父亲是出差那段时间莫名其妙消失的,他是一个人去的,谁都不知道他是具体什么时候失踪的,而且,我父亲也不会喝酒。”
“只是当时寻父心切,轻易就着了他的道,您再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后来我看到一句话,说一个人如果闷着头做了一个决定,谁拦都拦不住,那就让他去吧,这是他命中注定要走的弯路。说得很对,都是我该受的。”
“而且回来以后我才知道您请陈教授给我保留了学籍,也补了延毕和休学的手续,我知道您嘴硬心软,就算说出那种绝情的话也不会真的不管我,我知道您向来惯着我。”
喝了口汤底,西红柿的酸涩直接从嘴酸到心里。
“我都知道的。”
一碗面都泡发了也没吃完,可这是他死皮赖脸求来的,说什么也不能浪费了。闷着头专心吃起了面,温凉的口感早就没了当初的味道。
直到碗见了底,杨昱轩才问:“休学是后来给你申请的,为什么?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就算云南很远,也不至于一个月都回不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禹把筷子放到碗上,筷子的尾部冲着自己。
“哦,半年吧。”
看着对方惊讶的神情林禹浅浅笑了,道:“我最开始以为自己来去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就算真如那人说的,他病重住院,当初我妈想求我原谅给我的那五万块钱在医院也不会支撑他太久,我过去不过是想尽最后的孝心。哪成想那也是骗我的。”
“他把我带上高铁,到了云南之后来了一伙人,把我拉到了边境。同车的还有几个年轻人,也是以各种理由被他们带来的,然后把我们转手就交给了别人。叽里咕噜说得话也听不懂,但我看见他们手里有枪,那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妙,再一翻包果然钱没了。”
“很难逃啊,同车的那五六个年轻人有为了挣钱自愿来的,有跟我一样被骗来的,意识到不对也想跑,但被人守着跑不了。我知道跑不了也得跑,国境内还有希望,一旦真的越过边线就回天乏术了。所以我伙同那三个年轻人趁着他们休息的时候撂倒了看守的人就跑了,被发现后就分头跑,我当时中了一枪,好在这些年练出来的体质在那摆着,不至于跑不动。”
“然后我就全国各地的跑,他们追了我小半年,真搞不懂怎么就逮上我了,就可着我一人薅,反正就追啊逃的直到半年后才消停下来,也不知道其他人跑掉没,没跑掉的我估计现在不死也就剩半条命了。”
纵使淡定如杨昱轩,在听到这种类似于电视剧的剧情时也忍不住瞠目,没钱还受着枪伤,被追逃了半年,这种经历他平时连想都不敢想。
“早知道这样,我当时就联系联系你了。”
林禹云淡风轻摆摆手:“联系不上,手机都被偷了。再说您当初说过恩义两断,我知道依您的脾气一定不会主动联系我。”
对方没有否认。
林禹知道对方的性子,见他没说话也不在意:“还好您后来办了休学,我回到学校都是八九个月以后的事了,我以为彻底完了,五年时光白费,然后去求的陈教授,是她老人家告诉我您给我料理了后面的事。我那时候真的,真的好感谢您。”
杨昱轩偏头躲开他真挚的目光:“我也只做了这些,然后就把你忘了。”
骗人。
真忘了的话,这间房子里为什么到现在还处处留着他的影子?
林禹也不戳穿,豁然笑道:“好在都过去了,一切都进入了正轨。”
“你还在找你父亲吗?”
他平静地摇摇头,“不找了。说不定他也被绑去了缅北,或是真的病入膏肓死在了哪家医院,无所谓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也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日子还是要往前看的。”
杨昱轩由衷道:“这三年,你成长了很多。”
“那是自然,光是逃跑那半年我就明白了,人,活着好好过日子是最重要的。经历了颠沛流离,才知道安稳的可贵。”
很难想象这种话会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杨昱轩看着他豁达感悟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你现在和你母亲和好了?”
林禹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无所谓和不和好,她后来找我很多次想要我的原谅让我回去,我就给她一段虚假的母子情又如何?放着大把的资金不拿,我傻么?”
他母亲给他找的后爹可是全国有名的富商,资金资源大把大把的,他母亲手段很高,早些年把他丢下在那个新家庭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也能自己偷着积攒了不少。
她找自己时正是他最缺钱的时候,以他的名义加上她的投资开了这个金融公司,她带来的客户基本都是从他后爹手指缝漏下来的,光是那些就够他们吃一辈子了。
若是早些年他可能还是会对此不屑一顾,连理都不理她这茬。可现在一拍即合,能利用为什么要舍弃呢?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种难言的紧绷,像是刻意在压抑着什么,杨昱轩皱着眉看着他:“那你这次回来,是想在我身上图谋什么呢?”
刚放松下来的身子登时又绷直了,林禹手摁着桌子失声道:“您这说得什么话,您可以怀疑任何,就是不该怀疑我对您的用心。”
“为什么不能怀疑,你从一开始在我身上动的心思就不少,越大越过分。”
“……”
还是在为他小时候的不懂事生气,林禹急道:“我对您动的心思和对别人动心思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想从对方身上获取什么。要说不一样,无非也就是在我身上想获取的东西不是落入俗套的金钱名利罢了,说穿了又有什么不同呢?”
“……”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原来自己的行为给他这样的误解?
还是说自己真的如他所说的这么卑鄙?
一时间林禹竟然有些迷茫了,自己的方式对方竟然这么反感吗?
“不一样的,您是养育我的老师啊……”
杨昱轩抬手打断他的话,不愿再谈:“过去的事不提了,如今你回来就好好教书,把在我身上用的心思用到正地方,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人已经站起来开始收拾桌子,端着用过的盘子碗进了厨房,林禹仓惶站起身:“我、我来吧。”
“不必,你是客人,没理由让你做。”
“……”
直到出了门他都没反应过来,刚刚还聊得不错,明显有缓和的迹象,这慢慢融化的冰怎么就又冻上了呢?
拎着被老师强塞回来的一兜西红柿和鸡蛋站在自家门前,迷茫得如同一个丧家之犬,真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的,一点进展都没有。
手机突然来了消息,他打开一看,来自置顶消息的转账。
两千五百块钱,转账记录上写着两个字——房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