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眸色愈深,俯身时广袖如垂云,阴影沉沉笼罩,几乎将人囚于方寸之间。
他侧身坐在床沿,长腿微屈,玄色衣摆如夜色铺展,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根暗红香烛,不知是何时取出的。
“分内之事,何足言劳。”
聂烛惑语调低缓,他垂眸,目光落在沈君珩那截如玉的肌肤上,嗓音里渗着几分危险的玩味:
“不过玉尘君怕是不知,后腰的魔纹与腕上的不同。”
沈君珩懒洋洋地枕着手臂,闻言轻笑:“有何不同?”
他故意拖长语调,眼尾微挑,带着几分挑衅:“之前见过夙宗主的一回,曼珠沙华,好看极了。”
空气骤然一冷。
聂烛惑面色阴沉,倏然倾身逼近,指尖捏住沈君珩的下颌,迫他抬头。两人呼吸交错,他低笑一声,气息灼热:
“君珩若是喜欢那种样式,九叔也可以为你作画。”
他指尖下滑,挑起青年一缕乌发缠绕把玩,语气温柔得近乎瘆人:
“只不过……时辰会久些,怕是要三日三夜。”
指腹摩挲过沈君珩的腕骨,他慢条斯理地补充:
“若君珩乱动,让九叔画错了一笔——”
“又得重新再作。”
话音未落,沈君珩忽觉腕上一凉,方才画在腕上的魔纹竟如锁链缠绕而上,瞬息收紧。他眉梢一扬,还未开口,便听聂烛惑低哑的嗓音贴在他耳畔响起:
“所以九叔不如绑了你的手脚,束了你的关节,缚了你的灵脉……”
“让你乖些,别乱动。”
满满的威胁,却让沈君珩眼底笑意更深。他非但不惧,反而仰首迎上,嗓音慵懒:
“如此,九叔不如直接把我打晕,也让我少受些罪。”
聂烛惑低笑,指节抚过他颈侧,似在斟酌从何处下手。
就在沈君珩又欲开口时。
一滴猩红泛黑的蜡油骤然滴落,灼上他的脊背。滚烫触感如毒蛇窜过,激得他浑身一颤,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聂烛惑眸色幽深,指尖顺着他的脊椎缓缓下划,嗓音危险:
“九叔刚想起,之前说要罚你还未罚……”
“这次不如,乖乖受罚。”
沈君珩刚欲扭头,一只大手已钳住他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他动弹不得。炽热吐息喷洒在耳际,如恶鬼低语:
“当初不是说要甘愿受罚?”
“想反悔?嗯?”
沈君珩低笑,嗓音因刺激而微颤:“九叔作画的方式倒是别具一格,哪有魔纹是这么画的……”
话音未落,又一滴蜡油烙下,这次正落在腰窝。灼痛与酥麻交织,让他脊背绷紧,指尖深深陷入锦被。
聂烛惑欣赏着他颤动的身形,指尖蘸了蜡油,在他肌肤上缓缓书写。
“疼么?” 他低笑,眸中暗色翻涌。
不等回答,他已俯身,薄唇近乎贴上那截泛红的颈子,轻叹般呢喃:
“疼也忍着。”
猩红蜡油蜿蜒凝结,最终烙成一个凌厉的“九”字,如枷锁,如烙印。
——像极了九曜宗最隐秘的弟子刺青。
二人在屋内厮磨许久,待到近暮色四合,才自竹帘后悠悠转出。
聂烛惑衣襟微敞,眸底仍噙着未散的欲色,掌心却已贴向沈君珩腰间,力道轻柔地揉按着。
“还酸么?”他低笑,唇畔餍足之色如饮醇酒,“九叔今夜给你煮豆沙粥……多添一勺桂花蜜,可好?”
沈君珩眼尾犹带薄红,闻言轻哼一声:“九叔的时辰也忒长了些……”
“那便快些赶路。”聂烛惑笑道。
他咬破指尖,凌空一划,鲜血如活物般游走,顷刻间绘成猩红阵纹。
鬼市雾气自阵中翻涌而出,聂烛惑一把揽过沈君珩的腰,纵身踏入。二人衣袂交缠,转瞬没入浓雾。
千里之外,桃源谷内。
正在美美小憩的花无情猛然惊醒,慌张中从枝头“吧唧”一下掉落。
“不好,阿珩有危险!”
往生殿需待子时方开,时辰尚早。
二人便沿着鬼市长街信步而行。
长街两侧悬满幽|□□笼,照得青石板路莹莹生光。魂魄化作的商贩在摊前吆喝,面具下的笑声此起彼伏。
红绸缠绕的戏台上,几个无面伶人正演着《牡丹亭》。糖画摊前飘着甜香,酒肆里传来丝竹声,竟比人间元宵还要热闹三分。
沈君珩驻足观望,不由轻叹:“不曾想鬼市这般繁华。”
聂烛惑抬手替他拂开飘到眼前的一缕魂火,低声道:“那位冥君心软,他说既是要送人往生,总该让亡魂们吃饱喝足,了却遗憾,才好安心上路。”
话音未落,忽见一群戴着狐狸面具的小鬼嬉笑着从他们中间穿过。其中一个不慎撞到沈君珩衣角,吓得连忙作揖,又蹦蹦跳跳地追同伴去了。
灯火阑珊处,隐约可见忘川的渡船在远处等候。而此间繁华,倒像是生死之间一场温柔的梦。
两人的手指在广袖下交缠,缓步穿过熙攘的街市。
沈君珩心觉,若死亡便是这般安宁,倒也未尝不可。
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却立刻被对方回握。
聂烛惑倏然驻足,苍白如玄玉的手指抚上沈君珩的脸颊,指尖冰凉,轻轻抬起他的下颌。
面具下的声音低哑惑人:“阿珩……可想与九叔永驻于此?”
指尖缓缓摩挲过他的唇瓣,似在丈量某种无声的契约,低声道:“渡过忘川,便是彼岸。”
他的声音渐渐轻缓,如同情人耳畔的絮语,却透着夜雾的森然:
“彼处无晨昏更迭,无四时轮转,唯有太虚之光,亘古如昼,涤净尘寰。”
“不见烽烟起,不闻金戈鸣。浮世三千劫,尽化云烟散。”
“我们可以相拥而眠,共枕黄泉,不入轮回,永享安宁。”
沈君珩静默不语,面具后的目光深深望进聂烛惑眼底。
“阿珩在想什么?”聂烛惑低笑,鼻尖亲昵地蹭过他的耳际,“说与九叔听听……”
“在想——”沈君珩忽然轻笑,温热的吐息拂过对方唇角,“九叔这般巧言令色的模样,连栖霞岭里修了千年的狐狸郎君都要自愧不如。”
聂烛惑额头抵上他的,嗓音里凝着化不开的委屈:“你当真忍心……独留九叔一人在此?”
“不如随我同去?”
“不愿。”沈君珩干脆道。
眼见那人眸中光华寸寸湮灭,又轻笑着补了一句。
“至少——等饮过合卺酒,系过同心结再说。”
话音未落,聂烛惑已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猛地将人拽进街边幽暗的巷弄,带着几分恼意的吻重重压上他的唇。
“玉尘君,你当真是……可恶至极。”
尾音消融在彼此交错的吐息里。
子夜将至,冥河泛起幽荧冷光。
忘川河畔,千百亡魂提着一盏盏素绢灯笼静立,面容隐在氤氲水雾中。
奈何桥横跨水面,桥身缠绕的彼岸花无风自动,飘落的花瓣触及河水便化作萤火流朱,在暗流中蜿蜒成接天星轨。
一位老妪银发绾霜,枯手捧一盏越窑青瓷。琥珀汤色映着桥头鬼火,每有魂灵经过,她便舀起一勺:“饮尽罢,前尘皆作云烟。”声如枯叶摩挲,却含慈悲。
渡口处,一叶叶扁舟静静停泊,蓑衣摆渡人立于舟尾,长篙轻点,乌篷小舟便滑入浓雾深处。
驻足片刻,沈君珩望了望蜿蜒的魂灵队伍,抬脚便要排在队尾。
“胡闹!”聂烛惑一惊,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人拽回:“你做什么?”
“排队渡河啊。”沈君珩回头,面具下的眼神露出几分困惑,“不是要去往生殿么?”
“……”聂烛惑喉头一哽,指节抵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祖宗,这是去投胎的队伍。”
“嗯?”沈君珩闻言挑眉:“那九叔领我来此?”
“我原不是想着……”向来舌灿莲花的魔尊竟语塞片刻,耳根泛起可疑的薄红,“想着难得来一次冥府忘川,总该带你看看三界闻名的奈何桥。”声音渐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唇齿间。
“……”
“咳咳,多谢九叔美意。”沈君珩尴尬道:“那往生殿怎么走?”
“随我来。”聂烛惑哭笑不得,拽着他往反方向疾行,生怕沈君珩惦记着鬼门关一般,“往生殿素来闭门谢客,今日却是个例外。”
沈君珩侧首:“为何?”
聂烛惑忽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今日,是他们殿主姬夜阑大喜的日子。”
话音未落,远处忽现一列猩红仪仗。
纸扎的喜轿由四名青面鬼使抬着,轿身缠满血色绸缎,缎上绣满白骨鸳鸯,轿顶垂落串串骷髅珠帘,随行进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十二名鬼婢手提鎏金香炉,纸钱漫天飞舞,每一张都剪成“囍”字模样,化作灰蝶振翅。
阴风骤作,轿帘掀起。
轿中人身着嫁衣,雌雄莫辨的玉容半掩在珍珠流苏下,左眼点着凤梢,右眼却描着剑眉,唇间一抹朱丹艳得滴血。
她忽然睁眼,乌黑瞳仁正对上沈君珩的视线。
“那是?!”沈君珩呼吸一滞。
聂烛惑颔首:“夙红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