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柳渡都没有见到顾虚白。
听李泱说,他常中午出门,半夜才回,她也只有午间才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语气略带了些不满:“难得回家一趟嘛,都见不着人。”
迟钝如卫祀也觉察出了一些异样:“公子怎么这两天不监工了?”
赵慎转头问柳渡:“柳大夫,上回公子是不是打你了?后悔了?在反省?”
卫祀也问:“柳大夫你还手没?”
柳渡讪讪笑:“没有。”
赵慎扼腕:“家暴不可取啊……”
卫祀也同情地点了点头。
后来在府里迎上他,顾虚白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冷得彻骨,仿佛那日他眼里汹涌的情愫,都是柳渡的幻觉。
他又变回了柳渡初见时的那个疏离的顾虚白,不,比那时更甚,仿佛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柳渡抿了抿唇,把顾虚白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他正在和李泱描述谯县边远一个古村落的故事。
——李泱和顾虚白一样,听故事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
那个村落里的人奉三月三为“祈鬼节”,传言那日,地府会打开生死门,只要地上的活人跳起“喃舞”,地下尚未轮回投胎的鬼魂就能回家,和亲人相逢。
三月三虽已过去十余日,但李泱好奇心盛,十分想看。柳渡本以一个人跳不够为由婉拒,李泱又立刻召来赵慎、卫祀,那俩兄弟一听也觉得新鲜,便不知从哪里弄了三个黑白无常和罗刹的面具。
柳渡不得不硬着头皮教了一段。仨人便在庭院中上蹿下跳起来。
随即他便看见顾虚白走了进来。
他的舞步错了一拍。
近一月没见的顾步青跟在他身后。
他听见黑无常赵慎低低骂了句“我X”,和卫祀扮演的白无常砰得一声撞在了一起,齐齐倒下。
顾虚白抬眼向他们看了一眼,李泱和顾步青却没有回头。
他看到顾步青俯身握住母亲的肩膀,顾虚白也在一旁伸出手,覆在她另一边肩上。
赵慎和卫祀二兄弟摘了头套,走过去,尴尬地喊了声“将军”。柳渡也跟在后面,打了声招呼。
顾步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坐。
然后将京中要闻,又简单和他们传述了一遍。
顾步青刚入京,就听到了皇帝勃然大怒、太子被禁足的消息。
——还是缘起那官盐走私一案。
前叙上命大理寺卿裴长卿,彻查广陵郡太守沈维纵容私盐贩市、受贿敛财之事。
沈维乃已故宛皇后沈纨之表兄。因这层姻亲关系,得以跻身仕途。加之此人八面玲珑、极善逢迎,不到七年,便从地方小吏一路爬到了广陵郡太守之位。
然此人贪念极盛,仗着权势,大肆敛财。府第极尽奢华,府内姬妾成群,夜夜笙歌。
纪璋调查此案时,只是翻出往来账册,贿赂金额已是骇人听闻。然库中银两却不知去处。
沈维被投入大牢后,也是百般狡辩,抵死不认,企图蒙混过关。
裴长卿遂令郡城刺史,尽押沈府上下人等,严加审办。
这些内眷虽整日哭哭啼啼、花容失色,然嘴巴倒是紧得很,十天半月过去,也未撬出一个字来。
正当裴长卿一筹莫展之际,其中一个妾却是承受不住压力,崩溃失控,战战兢兢地吐露出了些关键线索。
这沈维竟是广陵府最负盛名的青楼——绮梦阁的幕后主子。
以青楼为幌,银钱明进暗出,从私盐贩子处滚滚涌入,饲养了一整座奢靡的沈府宫殿,广陵各级官吏莫不沾了点儿荤腥,甚至渗透至不少朝堂权臣,织成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裴长卿当即下令查封绮梦阁,亲自坐镇审理。
本来,青楼里那些交易往来,大都上不了台面,稀里糊涂可能也就都过去了。
但偏偏那老鸨多生了个心眼,私记了本暗账,将那些上下官吏人情往来一一记录在案。
那账簿就藏在财神爷像的背面。
见事情败露,老鸨见势不妙连夜跑了,裴长卿沿着那账簿顺藤摸瓜,竟牵出了一众官员权贵。
沈维在大牢里闻讯,登时吓晕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只剩出气不剩进气,未出几日,便一命呜呼。
那涉案名单一经曝露,朝野震动。
更甚者,那名单之上,还有当朝太子——纪珩。
此事倒也不算离奇。纪珩素来风流成性,绮梦阁是广陵郡乃至江南两淮都负盛名的销金之地,阁中女子不仅艳冠群芳,更兼诗书琴画,纪珩成为其座上客倒也是合情合理。
但风月之事尚可只作谈资,往来账目却显示,太子在其间还收受了沈维不少好处,金额之巨,委实惊人。
纪璋本欲压下,然裴长卿铁面无私,一并上奏。
皇帝勃然大怒,令裴长卿将名单上一众人等悉数投入大牢,太子纪珩禁足东宫。
又因一时气急攻心,卧榻不起。听闻在病中还强撑精神,密诏中书令张仲陵、御史大夫赵延。
因此朝中流言四起,说纪珩这太子,怕是当不久了。
顾家与太子素来交好,如今太子出事,顾步青担心父亲也受牵连,便第一时间赶往尚书府。
父亲确是受到了波及。家中往来书信皆受扣押,故而此前音讯全无,连日常出入府邸、见了何人也受盘查。
顾步青自陈身份后,府门外的监视武侯才放她进去。
顾行止身体还算无恙,只是精神明显有些不济,大概是在府中已被传讯了几次,面容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戒备。
见到身披甲胄的步青,一时间没认出来,甚至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
顾步青上前搀住他,望着他鬓边头发花白,既怒又心疼。
细细追问之下,才知这次的牵连,不完全是因为太子,更因父亲的旧部——如今任禁军统领的卫长信,也在那份名单之中。
“我爹?”卫祀闻言,愣了一瞬,像被钝器砸到了脑袋,一时有些缓不过劲来:“……不……能吧。”
顾虚白亦皱起眉头。
几十年前,卫长信本是禁军乌金卫一名普通将领,随顾行止北伐高句丽期间,大军于辽东陷入死战,主力军困于敌锋下十余日,粮道不继,军心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