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傅在听到“叶伯衡”名字时明显一愣,眼底满是诧异,似乎疑惑宋暄怎么会问这个。
“你怎么认识叶伯衡?”
宋暄解释道:“当时季明怀一直坚持他就是主谋,我就觉得不对劲。就去大理寺的卷宗里找了找,看能不能找到与他相关的。然后看见十三年前,季明怀还是户部一个主事时告发叶伯衡,也就是当年的户部侍郎,私自挪用官银,然后就升职了。”
“这一点很奇怪,这么巧?”
章太傅沉默片刻,才道:“他是我见过最刚正不阿、善良仁厚之人。”
宋暄眉心微动,仔细听着章太傅道来。
“当年他任户部侍郎,兢兢业业,不曾耽误过一日,要说他动了官银,我是第一个不信的。为臣,他忠君爱国;为官,他爱民如子。”章太傅看向虚空,仿佛叶伯衡就在他面前。
“后来季明怀联合多人上书,弹劾叶伯衡。叶伯衡自然是不怕的,当即当着众人的面下跪,恳求陛下彻查,还他清白。此后一段时刻,他被禁足在叶府,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不得外出。我本以为,此事不过是莫须有的,谁知道之后就传来叶伯衡畏罪自杀的消息!”章太傅眼角有些湿润,“我才向陛下说道,叶伯衡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结果……结果他就没了。”
“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听说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是他尚且年幼的儿子。”章太傅声音颤抖着说完。
宋暄怔怔听着,这是他来京城后第一次听别人提起他爹爹。
“人人都说他是自己一把火烧了叶府,我却是不信当,清楚他为人的也不信。别的不说,他绝不会带着自己的幼子迈入火海。”
宋暄心里狂吼,不是的!不是的!
他爹爹从来不是什么自杀,十三年前他和他哥亲眼看着两个黑衣人用手中的剑杀了所有人,分明是被灭了口。
“是吗……”宋暄声音有些沙哑。
章太傅摇了摇头:“说的有些多了。许久都没人提起他了,不免有些伤感。”
宋暄凝了凝心神:“既然有人存疑,为何没有站出来?”
章太傅叹了口气:“你瞧着今日之事与往日之事有何区别?各方权力角逐,这些人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
宋暄沉默。
章太傅瞧着他,安抚道:“别灰心,有人选择明哲保身,也总有人粉身碎骨也要追寻正义。”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叶伯衡,这些年来,当年的悲剧反复上演,为了赢得那么点权力,世家不惜牺牲他人。
宋暄和叶伯衡其实很像,章太傅心想,当日决定收他为徒,也是在他身上看见了熟悉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他老了,他总是能透过宋暄的脸看见叶伯衡的模样。
“总需要人站出来。”宋暄忽然道。
章太傅露出温和欣赏的笑:“是啊,总得有人站出来。”旋即话锋一转,“但我希望现在不是你。”刚过易折,他不希望这块璞玉最终也被摔碎。
宋暄最终点了头,袖子里的手暗自握紧。
“好了,瞧着天要黑了,留下来吃晚饭吧。”章太傅收敛情绪,又变回那个老顽童。
“嗯。”
***
镇远侯府。
谢晏单手撑着脑袋,眉头紧皱。
除了假银案一事,明崇帝此番做法让他不爽外,他觉得自己近日有些不对劲,很不对劲。
今日明崇帝问他还有谁知道二皇子一事时,他竟然隐瞒了宋暄也知道的事实!明明一开始就是想利用他而已,他这是做什么?谢晏在心里问自己。
而且……宋暄眼眶微红看着他的样子,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总是时不时跳出来。谢晏觉得是不是自己演技太好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视线凝视着虚空,余光瞥见架子上的一朵烛光,忽而又想起在矿场时,宋暄依偎在他怀里取暖的样子,他整整一晚没合眼。他谢小侯爷什么时候这么迁就别人了……想到这,谢晏猛地站起来。
难道真像高柯说的那样,自己看上他了?!
心底忽然跳出这个想法,谢晏有些诧异与烦闷。他讨厌预料之外的事,这代表着某些事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从没想过自己成亲生子,也没想过要和谁共度一生,更没想过会喜欢上什么人。他一向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身边多了个人,反倒会影响他。可是……若是宋暄的话,他又没那么反感。
谢晏陷入沉思。若是宋暄的话……早上一醒来,宋暄小猫似的窝在他怀里,他使劲揉搓那白净的脸蛋在给他换上全京城最好看的衣裳,还得是红的。对,红的!他穿红的好看。不顾他的挣扎,把他带上马车去幽州,带他去看看戈壁的落日和雪山,他一定没见过,高兴得紧,定会乖乖献上一个吻,自己就由着他亲。然后回去就成亲!把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都请来,那个翰林院的啥,不是欺负他吗,本侯爷就让他跪着看完婚礼!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之后再生个大胖小子——
谢晏的思绪戛然而止。不对,他是个男的,生得出屁的个孩子!
片刻后,猛地回神,他在想什么?!怎么就成亲了!怎么就亲上了!谢晏哑然,非常不可置信。都怪高柯,整天有事无事都在他耳边念叨。
“侯爷,你没事吧?”
忽然角落里传来一道试探的声音,打断了谢晏的思绪。
鬼知道高柯刚刚进来看见谢晏直直站在那,脸上满是憧憬,还笑得异常温柔,他有多害怕。然后又亲眼见着他家侯爷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喜,他都怕是什么脏东西上了侯爷的身。
这时,谢晏阴恻恻的目光扫来。高柯大喜,急忙嚎道:“侯爷!你可算正常了,要不然,我就得去请巫医了!”
谢晏闻言嘴角一抽,再次怀疑当初自己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把这么个傻玩意放在身边。
瞥见谢晏有些不爽的脸色,高柯丝毫不知道自己打断了自家侯爷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傻乎乎问:“侯爷,你刚想什么呢?看起来怪瘆人的。”
谢晏没好气地道:“想未来侯府夫人。”
“啊?”高柯一惊一乍:“真的?!谁啊?咱们京城哪位小姐这么惨入了侯爷的眼?”
谢晏深吸一口气,忍着将此人刀了的怒火:“你再敢说一句,信不信把你丢到春红院里去。”
高柯陡然一缩,结巴道:“那个……侯爷,我就说说说,说说。”当年他追一个贼人追到了春红院,结果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就被一群女人围起来,郎官郎官的叫,他。更关键的是她们的衣服一个比一个透,吓得他连眼睛都不敢睁,拿着剑的手都松了,只能在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要不是后面侯爷赶到,他堂堂镇远侯贴身侍卫就差点失了身了!自那以后,他看见女人就怵,更别提那满院子的女人,打死他都不再踏进春红院一步。
高柯想了想,还是很好奇,问:“侯爷,到底谁啊?”他可太好奇了。
谢晏睨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高柯此时大脑飞速运转,将身边所有人都想了一遍,硬是没找到对得上号的。愁眉苦脸时,忽地灵光一闪,猛地一拍桌子:“我知道了!”
“是宋暄吧!”
谢晏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
高柯见没有被反驳,当即就明白自己猜对了。敢情他家侯爷一个人偷摸摸在这想人家呢。
高柯撞了下谢晏肩膀,促狭道:“侯爷,我就说你看上人家了吧,还不承认。”
“没有。”谢晏矢口否认。
高柯满脸不信。
“真没有,”谢晏嘴硬道:“就是好奇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高柯解释。
高柯老神在在道:“好奇是心动的开始。”似乎恨铁不成钢,“侯爷,您就别否认了,要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好不容易碰上个喜欢的,还不赶紧将人抓住。”
谢晏心中微微一动。忽而反应过来,反手就给了高柯一巴掌:“你还教训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