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城,她就觉出内里萧条。大街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偶尔有人出没,也是低头快行,迎面撞见季砚书,反而跑得更快了。
小守将道:“城中百姓听闻叛军消息,都是人心惶惶,能跑的都已经跑干净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幼妇孺,还望殿下勿怪。”
季砚书摇摇头,她当然知道城中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五年前蛮人南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百姓在战火面前也就如同蝼蚁,不忍多看的。
几人没走多久,到了一处幽静宅院,守将眼神躲闪:“回殿下,就是这里了。”
不等对方说完,府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门后面站的正是刚刚还跟在季砚书身后的程琦。守将一惊,冷汗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季砚书装作没看见对方心虚的表情,用眼神询问程琦里面的情况。却发现就连他也神色古怪,季砚书这下是真生气了,冷声道:“有话就说。”
“是。”程琦两步走到季砚书身边,“末将刚刚在这府上探查了一圈,发现……”
他看了季砚书一眼,随后压低声音说:“整座府邸,除了一众女眷,其他的人似乎都已经离开了。”
季砚书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根本就没好:“你说什么?”
小城守面色惨白,程琦低头不语。
“你是说,堂堂一州知州,大敌当前不思怎么御敌,反而抛下府中一众女眷,自己卷了金银细软跑了?”季砚书怒极反笑,“混账!”
“殿下,还有一事。”程琦开口,“知州府张老夫人求见。”
季砚书进门,甩下一句:“带她来见我。”
不一会儿,张家老夫人就进来了。季砚书坐在上首,发现来的不止她一个,基本全府上下的女眷都来了。
张老太太今年已经古稀,扶着她进门的是她儿媳妇,看样子四十来岁,似乎已经接受了结发丈夫将自己抛下的事实,脸上是一脸麻木的空白。
他们两位身后,跟着的是更年轻的孙媳妇,脸上布满泪痕,手上甚至还牵着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懵懂地看着这一切。
季砚书沉着脸一言不发,张家老夫人“扑通”一声给季砚书跪下,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她身后的媳妇们也一起跟着跪,老太太似乎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和不甘,只有平静。
“给长宁殿下请安。”
“起来吧。”
张家老夫人没动,季砚书单刀直入:“听说老夫人想要见我,有什么事?”
老夫人一言不发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叠书信,让身旁的儿媳妇呈上去。季砚书一目十行地扫过,先是一顿,随后眼神冰冷地盯住张老夫人。
张家老夫人前额着地,声音不卑不亢:“老身要向殿下揭发澶州知州张鸣烨暗地里勾结叛军,以全城百姓姓名作为投名状,不孝不悌,罔顾人伦!”
“殿下手中的就是证据,张鸣烨在半月前就用书信联系反贼一党,答应大开城门,引叛军进城。”
季砚书:“张鸣烨现在何在?”
盛老夫人:“叛贼已于三日前夜中暗自出逃,南下投奔。”
季砚书将一沓书信收起来,心平气和地问:“老夫人可知,勾结叛军意图谋反,该当何罪?”
盛老夫人:“老身明白。”
季砚书又抬头看了一圈眼前这些人,发现她们眼中虽然神色各异,但其中底色竟出奇的一致,哀莫大于心死,地下还有一层仇恨,是不惜同归于尽的仇恨。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程琦。”
“末将在。”
“带一队人出城,抄小路,将人给我抓回来。”
程琦:“是!”
张老夫人闻言,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再次俯身下拜,这次不卑不亢的语气中多了一丝疲惫:“多谢殿下。”
她身后的张夫人眼里瞬间噙满了泪,她将老太太搀扶起来:“娘,起来吧。”
季砚书不再多说,起身离开了前厅。
她刚出门,赤霄就跟了上来,不太明白地问:“她们明知道勾结叛军是诛九族的重罪,为什么偏偏还要捅出来,是嫌自己活太长了吗?”
季砚书摇摇头:“不是嫌自己活得长,是怕仇人活得比自己还长。”
“就为了拖那几个懦夫下地狱,不惜搭上自己?”
季砚书将那一沓信纸塞给赤霄,笑着看她:“也不是谁都有你这般身手的,那一室女眷你刚也见了,怕是连一个提的动刀的都没有,不搭上自己,还能如何呢——去,把这些都烧了。”
赤霄:“殿下?”
季砚书拍她的脑袋:“别废话,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