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哄着娘说自己玩泥巴,其实偷摸的门口拽了几片树叶,找了点毛絮。
这次没放灶台里边,直接放地上,拿出火石和火镰就打。
火石缺口是贝壳状,火镰是翘起来的钢片。
咬着牙大劲击打,只要速度够快就一定行。
结果,哇啊一声。
大拇指指甲盖下面被打掉一层皮,手指盖子也劈了,毛絮没点着,衣服被点了个洞。
拍完胸前,那边吴红英已飞奔而来。
即便在屋子里也竖起耳朵,一听娃尖叫声,心里慌慌。
这一出来,不管衣服啥的,抱着娃说你没事就行。
不就是衣服吗,里面补块布就看不出来。
可说完发现手上的伤,天塌了,又吹又赶忙拿炉灰撒上,手抖的不行。
范云憋着情绪,咬牙开口:“娘,我没事,一点不疼。”
其实好疼啊,疼的想掉眼泪。
炉灰洒在手指上,直接疼到了心里似的。
吴红英哭个不停,抱着娃自责。
范云这才没忍住掉了两滴眼泪,直接用右手抹了。
拿剪刀把手指盖子修的短短的,再把左手的大拇指缠上布条,绳子系上,交代好几遍不能沾水。
范云老实的点头,这下是真老实了。
接着又换了衣服,吴红英放桌子上。
她就会两块布缝一起,不会精细的锁边、补补丁,等吴母回来补。
毛絮踩几脚踢飞,火石火镰拿起又放回灶房。
她迁怒的摔了好几下,嘴上嘀咕,让云云点燃了不就好了,气人。
屋内,瞅着左手的加粗版大拇指,泄气的叹口气耷拉下脑袋。
下一刻,重新抬起头,失败是成功之母,下下一次肯定不会现在这个结果。
等好了再试试,这次不就能打出火星了吗,只是方向没控制好。
外面,吴红英洗把脸扯动嘴角,如往常一样进屋抱起孩子哄睡觉。
等睡觉了,把火石火镰不放灶台边了,放墙角用柴火挡住,高处再放一个,藏起来以后不让拿了。
半个时辰后,老陈氏回来就说,方才在私塾里心跳的很快,问家里出事了吗。
吴红英说完,老陈氏那个后悔,她早该藏起来的。
“娘,要不你骂我吧。”吴红英低声开口。
吴母瞪了闺女一眼,“骂你也不管用啊,我去瞧瞧小萝卜。”
闺女和小外孙,她都爱,可硬要说,还是更偏闺女。
她生下养大的孩子,那么点养这么大,怎么舍得。
基于对闺女的爱,延续到闺女的孩子身上,都是心头宝。
进屋轻脚走到床边,等看着那包的肿的大拇指,出来哎呦的捂着心口。
比想象的重,真恨不得伤的是她。
爷俩回来知道此事,范三郎直接就埋怨没看好,又气又急。
要往常吴红英直接嘴上骂着,手上也收拾着。
现在只是回一句,确实是她没看好,转身回了西屋坐床边看着,等着娃醒。
堂屋内,范三郎张着嘴看着没了影,直接自己打了自己,一脸的后悔,忙追过去。
轻脚走到身边,双手握住英姐的肩膀,低声道歉。
刚才满脑子后怕,幸亏只是伤到手,这要烧到身上,想都不敢想。
他和英姐被戳脊梁骨说上辈子干坏事,这辈子没孩子的话语历历在目,有了云云,他太看重了。
这辈子就想和英姐把娃养大,老了还一起拌嘴。
吴红英肩膀一扭,开口让滚,吵着孩子。
范三郎笑了,陪着一起坐窗边默默瞧着娃。
真心疼啊,伤的是他多好,干嘛让孩子受这苦呢。
*
范云醒来,睁眼就是爹娘温声细语的模样。
刚要抬起手揉眼睛,就被抓住了手。
啊,左手受伤了的认知出现,改用右手揉。
被抱着出来,家人提着心围一起拆布条子,重新撒了炉灰包上,给娃带上草帽,一家人出门去找郎中。
大河村内郎中两三个,手艺最管用、脾气最好的就属村东的吴佃丰吴郎中了。
范云睡着不觉着,这醒了咬牙忍着疼。
转移注意力,说这个郎中的名好记。
家人给说着,范云听的仔细,更加深了印象。
这郎中父亲是大地主,家里佃户数不着,送去念书但不知怎么的对学医有了兴趣。
其父气的不行,断了钱。
他出钱是想让儿子继承家业的,离经叛道。
没想到这位吴郎中仗着识字,直接去了县城里的医馆去给人当学徒。
当了二、三十年的学徒,回来村里开了药堂做了郎中。
周边很多村的村民,小伤小病的熬着,由着本村的郎中瞎治,可一旦大病或是严重,就往这跑找这位。
其父名声差,收村民粮食总是坑骗,可是这位吴郎中却都竖大拇指。
村民戏称,歹竹出好笋。
听完了,也到了。
中药材或是煮药的味道太大,熏得脑壳冲,打了两个喷嚏。
医馆大门敞开,能看到其内有村民和被挡着的柜台之人。
不过,最显眼还是墙边那一排好几个木柜拼一起的药材柜。
抽屉数不过来,左右的药材名字看的人眼晕。
医馆是到现在为止,见到有台阶有门槛的。
小河村的祠堂有门槛,但没有台阶。
进入医馆内,老陈氏插队就往里冲,喊着佃丰,快来给娃看看。
范云见都转头瞅来,连忙喊姥姥,咱得排队。
老陈氏看着孙孙,闭了口乖乖排队。
那边柜台后伸出头的吴郎中,又坐了回去。
比他辈分高,还得叫声老嫂子,要不是这娃娃,还真没得办法。
等排到他们了,范云看着这中年男人,只觉得跟脑海中想的对不上。
头顶发间有点点白发,脸型宽宽,两颊横肉向外扩着。
这要不是坐柜台上把脉,跟生意人似的。
吴佃丰站起来,堆着笑称呼老两口,二老客气应了,让先看孩子手指。
辈分归辈分,吴郎中本身全村人尊敬。
吴郎中手给拆着,嘴上问个不停。
首望之下,第一眼就是觉的这孩子真俊,眉眼长的真好。
有神,眉浓,眼明,毫无惊慌之色。
他与这孩子聊天,其实也是一种手段,病人思考回话的时候,就会放松并且会把注意力从伤口处移开。
实在是刚才开口阻止,乖巧懂事的印象让他很有好感。
但没想到这孩子摇头说不疼,并且转头安慰家人。
吴郎中全部拆开后,用凉开水冲洗干净,不由惊愕,这一看是明显凿出来的伤口。
皮连着肉都没了,小坑状,没了炉灰立马流出血水。
顺着手背,滴到地上。
孩子还是没露出害怕情绪,大人们却着急的问得开什么药?
吴郎中把目光从孩子脸上移开,实在是这小娃的淡定,让他也惊讶严重程度。
真狠啊,这居然能忍住。
起身走后面拿出个瓷瓶,撒上药粉,血水慢慢止住了。
范云感受的最清晰,沙沙的疼和凉混合着不断传来,数倍得疼,偏头咬紧牙,只是吸气呼气更重。
胳膊颤抖,小娃脸都皱了起来,可还是一声未喊。
吴郎中掀开布帘走进内堂,拿出两个瓷瓶。
介绍道:“老嫂子,这瓶十文,是我自制的药膏,这瓶二十文,您选哪样?”
吴红英比娘还快,“吴郎中,这怎么个说法?”
吴佃丰也没耽搁,话语很直,“这十文的或许会留疤,就是重新长出血肉来,边缘也不会跟原来的一样,另一瓶则不会。”
这还有啥犹豫的,异口同声都说选二十文的。
其实一看也能看出差别来,十文的就是褐色粗瓷瓶。
而二十文的,瓷瓶是有点偏白色,瓶身还贴有带字的红纸,一看就是好的。
老陈氏从怀中拿出铜钱来,数出二十个铜板捧着放柜台上。
范云眼睛看着这一幕,震惊于一小瓶药膏就这多钱,忙开口让姥姥选十文的。
大拇指这没人仔细看的,再说只是或许留疤。
大人摇头不让他说,瓷瓶到手,脸上终于露出丝笑来。
听着注意事项,一天要抹几回,认真记在心里。
范云眼神都落在那瓷瓶身上,骤然联想到了,发烧起不来床那八文钱,小李氏烦躁不给他好脸的曾经。
要是在范家,他这个炉灰包半个月都不会上心。
养恩比生恩大,此刻懂了点这句话的含义。
吴佃丰洗干净手,过来边抹着边让看怎么抹。
二十文就是二十文,立马清清凉凉的舒服多了。
这精神一松缓,装作好奇的问瓷瓶上是什么字?
这还是来到这,首次接触到带字的,大约摸能猜出来,得验证下。
吴郎中抹完给用细纱布包上,系好线,温和的说上面写‘胡氏庆余堂’五个字。
范云不自觉低声重复了遍,没想到进了吴郎中的耳朵里。
吴佃丰笑言:“你这娃,念一遍就记得住不算厉害,我来写其中一个字,你能说出来才算有点本事。”
这话一出,激出范云的胜负心。
老陈氏把瓷瓶好好拿着,抱着娃做一边木凳上等着。
反正现在也没有忙的,回去做饭时辰还早,全都支持自家孩子。
处理范云的手,开始结束一炷香就完事了,时辰也巧,看完之后几个,药堂内暂且清净。
吴郎中写出五个字裁剪打乱,拿起一个让猜出来。
吴郎中根本就没觉的能猜出来,可事实却让他大惊失色。
不管拿出哪个字,这娃都能大声念对,语气肯定的像学过似的。
哪怕他故意说错了,可是这孩子也不带犹豫的说没错。
深深看着这孩子的眼睛,笑着点头说有点本事。
吴家人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可以呼吸,激动的夸个不停,范云却受用的很。
他对花二十文铜钱的内疚,此刻消失大半。
被娘抱起来,先后走出药堂。
老两口最后看看,没漏的东西,转身要走。
吴郎中掀开木板走出来挺挺腰,随口一说,“老哥老嫂子,你们家这娃脑子好使,有点念书的料。”
老两口互相看了眼,迷茫之色。
门口处红英喊声传来,俩人被点醒似的赶忙出去。
瞧着一家子背影,吴郎中好心情的揉揉肚子,难得碰上个有趣的事,回去得跟媳妇分享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