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在和我说话?
我承认,我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
“没有吧……”但不回答好像不太好,我犹犹豫豫道。
但很快我就知道这不过是我自己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因为在我话音落下的同时,我听到她喊了一声:“母亲……”
声音恳切,凄寒肺腑,字字泣血,句句潸泪。
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我噤声不再言语,将空间留给她自己。
她是在人生的最后关头抒发情感,而我只是一介看客,沉默是对她最隆重的祭奠。
“我不知道,母亲,我不知道……”
“他们都把击退敌人的可能放在祭祀上,一个又一个的祭祀,一个又一个的白白丧命……大家需要的,可能不是我这个百射,而是一个能沟通神灵的巫女……”
她没有哭,只是仰头望着天边可能的太阳的方向,继续低语。
我远远望着,只觉得她的身影似乎要融在了天边的血色中。
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她的人生迷茫我无法解惑,她的临终挂怀我无法开解,因为她早就死了啊。
“所以,我站出来了,与其让大家一个接一个的丧命,不如用我自己,来证明根本不存在神灵的相助,能击退敌人的只有我们手里的兵器,能拯救我们的,也只有我们自己。”
“这样之后,我画下的图纸才可能会被认真对待,我提出的意见才不会被忽视,我们之前的设想才能兑现吧,他们会真正的拿起武器,打破对神的盲从迷信,真真正正的为自己,为族人,为新羊城而战斗吧。只是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所以,母亲,很快,我就要去见你了,我没有死在战场上,到时候,可不要笑话我啊……”
她松开手指,依旧没有垂下视线,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木弓,然后将它向着一个方向像是投标一样掷了出去。
利箭在触及外墙之后就会消失,于是这次我提前将其拦截了下来,但它依旧在我的手中化为光点。
像是早已逝去之物,靠着记忆存在于世,而现在,到了她该消失的时刻了。
最后的武器掷出后,她没再留恋战场,只是转身,像我刚刚那样,站在城墙上,向着城内眺望。
她的眼神极为眷恋,一寸一寸的,像是要将整个新羊城记录下来,将所有的存在铭记于心。
突然,她像是感应到什么,侧身回头看去。
那里有什么?
我也跟着回头,可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好像有人在和她说话。
我看到她在几秒之后,摇了摇头,笑着伸手,摸摸那个人——他/她/它似乎还不到她的胸口,她说:“不用了,我是自愿的。”
对面那个人似乎还说了什么,她又说:“我自然不相信人祭,但独木难持,如今的我已经力不从心了。”
她停顿了数秒,“从前我尚且还能凭着战功在民众面前有一席之地,但现在城内无辜横死之人颇多,已经不再是外敌了,平安,还有内患啊。”
平安!
是那个小孩子,和她对话的是平安。
我看向两人的方向,眼前还是只有女子一个人的身影,平安似乎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和她说了些什么,但她只摇了摇头。
“我是新羊城的百射,从我接过这一位置的那天起,我的性命就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性命,我不能弃城不顾。这是我的责任。同样,作为和你们相处多年的月和,也不可能只顾自己的安危就抛下尚处于危险中的同伴,这是我的私心。平安,责任和私心都要我留下来,我不能走。”
“布防图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如果他们烧掉之前的那份的话,在神祠旁,往下挖一丈左右就能挖到我准备的另一份;如果他们连这个也夺走毁去的话,树林边的任意一棵树旁,我都埋下了相同的图纸,按着上面说的做就好,每一种可能我都列好了,遇到什么困难,翻一下就能找到答案。另外那些读物我也留给你,你是城中最聪明的小孩子,好好读书,好好长大,新羊城的未来就在你们手中。在我之后,你们会安全的。”
但在长久的沉默后,她改口:“不,平安,如果可以的话,在今晚之后,就离开吧。跟着那位仙人哥哥,不要困在这里,你不是新羊城的人,没必要为它献身。”
“不是要赶你走,平安,你有成仙的资质,所以仙人才会为你停留,为你破例,你没必要困在这里,新羊城只是你人生当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阶段,它甚至都不是你人生的开端,而我们也不过是你漫长人生中无足轻重的过客,你的人生本应更加宽广。”
在无边血色的贴近中,她再次开口:“回去吧,祭礼就要开始了。”
她半蹲下身,手指像是在触摸,又像是在推拒,但终归,我在席卷的狂风中,听到了那一声比落泪还要轻柔的叹息。
“别哭啊,就当做是,为我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