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往空气中踩去,空气好似是出现了一座明透的台阶,一众银铠殿前卫踩着“台阶”一路往上走,直到感觉离地高度差不多后,才开始往前平步,在空中如在平地行走。
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飞行法术,基本每一位天神都会,月老当然也会,只是他更欢喜脚踏实地的感觉。
“此轿不会直接进天宫,而是将会先围绕天都走两圈,再进天宫。”
说罢,殿前卫长变出一个木匣子,他打开木匣子,里头是一件红长袍及以一副龙虎纹面具。
月老身着的便是一件红衣,但与木匣中的红长袍相比,反而显得有些平淡,而那件红长袍则更显得雍容华贵。
“在面见天帝之前,还请大人穿上此袍以及戴上这副面具,并在下轿后未见到天帝前,都请大人改变以往的走路仪态,总之不能让人认出您的真实身份。”
掩饰身份,殿前卫长亲自迎接,连进天宫的路线都要有规划,看来此次面见绝不简单。
“如果老夫不照做呢?”月老看着眼前殿前卫长道。
这时候,殿前卫长拔出了半寸的佩剑,“天帝有令,苦是不从,可当场论斩。”
在此之后,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轿子终于在天宫的中庭落了地。
先从轿子里出来的是身穿黄金战铠的殿前卫长,他出来之后,撩起轿子的帘子,低着头,眼中透露出恭敬的神色,好似在恭迎某位贵宾。
接着,一只形似枯稿的手从轿子伸出,然后一位身穿鲜红色长袍、面戴一副龙虎面具,瞧不出性别的老者,从轿子里缓缓度步而出。
老者先环顾一下四周,接着用他那嘶哑的声音说道:“这里就是天宫?当真是气派无比啊!老朽能在生前看得一眼,真是明日就去了,那也值了!咳咳……”
说罢,老者忍不住咳了起来,那咳嗽声嘶哑得不行,而且瞧他那快要咳断气的样子,旁人看了都会觉得他也不用等到明日,估计再过一会儿就可以驾鹤西去了。
殿前卫长见状,快速扶着老者的一只手,语气并且十分关切道:“您没事吧?”
实际上则在心里腹诽:你好像演得有点过了。
老者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这是老朽的老毛病了,心情一激动就容易咳,不打紧的。还是面见天帝要紧。”
“天帝此刻正在寝宫,大人请随我来。”
殿前卫长在前面带路,身穿银铠的殿前卫则护其左右。
到了寝宫,殿前卫长让银铠殿前卫在宫门外候着,自己则带着老者进入寝宫。
进入宫门,几个小天神对老者进行了搜身,见老者身上没带任何的锐器,这才放行。
而他们似乎是看不见殿前卫长一般,任由着对方披尖执锐进入天帝的寝宫。
进入天帝的寝宫,哪怕是太子也要经历一波搜身,老者心想,恐怕整个天界也就是眼前的这位殿前卫长,能带刀直入寝宫了。
此处毕竟是天帝的居所,空间大和装饰华丽,仅是这寝宫的基本特点,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这宫殿内已经布下了数不清的法阵,只要天帝一动念头,就没有谁能活着从这走出去。
殿前卫长将老者带到了一块屏风前,屏风上映出一片黑色的人影,殿前卫长朝屏风上的人影拱手道:“陛下,臣已将人带到。”
人影点点头,殿前卫长让老者自己进去。
老者绕到了屏风后面,他摘下面具,露出他那原来的年轻面容。
月老朝坐在宝座上的天帝拱手道:“微臣参见陛下。”
天帝的面色并不好,面容苍老得像一块干枯了的树皮,他的身子也消瘦了许多,给旁人的感觉就是,此人快去了,但这一切并不影响天帝那道不怒而自威的目光,反而衬得更加的阴冷了。
“免礼。”
“谢陛下!”
“月老大人对于本帝,传位于孙,而不传位于子,有何看法?”
一上来就问这种平日里多讨论一句,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问题,月老也不免冒冷汗。
“恕臣愚钝,并无任何看法,但此做法定有陛下的深意。”
听到回答的天帝冷笑了一声,“是没有看法,还是不敢说?”
这回月老打算装死蒙混过关,天帝见他不说,于是他自己开口道:“太子降生,霞光满屋,凤舞龙吟,连无数位推演者都断言此子将来必成大器,结果……”
天帝语气哽咽了一下,继续道:“魂舍利不见踪影,尸身竟要置于冰棺之中才能使其不腐。”
月老依旧没有说话,天帝见此便只好再次自说自话,“之后,本帝便将希望寄托在了二皇子身上,结果他也走了,就为本帝留下了一位孙儿。
其余的皇子竟一个比一个不中用。
十皇子有大能是不错,但其心思太重,有才无贤,难堪大任。
如今本帝刚下诏准备立天孙为帝,结果各方势力便已经开始坐不住了,其中到底有多少人站在了青玄世帝那一方,连本帝心中也没个数。
而如今本帝也快不行了,当真是可悲啊!”
面对仰天长叹的天帝,月老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恕臣无能,不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谁知天帝此时竟摇了摇头,“不,恰恰相反,全天界也只有你能为本帝解决这个难题了。”
没等月老开口,天帝继续说道:“本帝要你隐藏你是月老的身份,以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份,加入这场隐匿于平静表面下的争斗。
本帝要封你为天师,与青玄世帝纠结的各方势力斡旋,并辅佐新帝即位。”
月老对此惊讶不已,他完全不能理解天帝的这一做法。
“为什么是微臣?”
“因为全天界只有你的背景最为干净,并且只有你对权利毫无贪恋之心,同时也只有你会管应帮助本帝。”
月老内心有些慌乱,他是真不明白天帝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如果微臣不答应呢?”
天帝继而又冷笑了一声,“那你觉得你今日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么?”
站在屏风外的殿前卫长,将里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都听完了,他是天帝亲自培养出来的亲信,对天帝的忠诚度绝对是天宫内外最高的一个,所以天帝才会完全放心让他在场旁听。
当然,让他旁听还有另一个作用。
当他听到月老不肯答应天帝的时候,殿前卫长已经拔出了佩剑,只要月老现在敢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绝对要叫对方血溅当场。
此刻站在天帝面前的月老,手心已经全是汗水,这时天帝再次极具压迫感地开口道:“答应或者死,你选吧。”
月老很清楚自己现在处境,就是那殿前卫长不在外头守着,这寝宫内的各种阵法也能叫他当场灰飞烟灭。
他深吸了一口气,“陛下,为何要逼臣至此?”
“选择权在你手上,生与死,不过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对于月老而言,选哪一个几乎都是死,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毕竟他压根没信心打赢得了青玄世帝,并且以对方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要是在当上了天帝之后发现自己与他作对,被直接杀死已经是最轻的了。
见月老依旧摇摆不定,天帝慢慢站起了身,又慢慢走到月老的面前,他将一只手搭在了月老的肩上。
此刻,天帝之前极具威胁和压迫感的气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恳求的语气,“算是本帝求你了。”
月老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天帝见此又开口道:“若是此事成了,你与孟婆的事,本帝可以既往不究。”
月老心想,就算这事他办成了,好像也不能找您践诺吧?
天帝自然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如果这事你真的办成了,向新天帝求个赏赐,总归不是什么难事。
是抓着一件事不放,还是获得一位能辅佐其左右的坚臣,本帝不信那个小子分辨不出个轻重缓急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月老也不再推辞。
心想,既然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拼一把,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次日,天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册封了天师,并于众神的面赐予了天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巨大权力,引得众神的不解与哗然,于是一众天神纷纷跪地,请求天帝三思而后行。
“本帝心意已决,诸位爱卿无须再多言,退朝!”
在册封完天师之后,天帝再也没有再出现在朝殿上,天界一切事务由天孙与天师代为处理,并且天帝还赐予了他们先斩后奏的权力。
在成为拥有巨大权力的天师后,月老自然没理由闲着。
表面上他与天孙通力合作,将最近天界的事务管理得井然有序,暗地里则一直观察天界各大势力的走向,犹其是向青玄世帝靠拢的势力。
这一调查才发现,以青玄世帝为中心的利益网络,比他想象中的要庞大得多,同时也十分错综复杂。
那么想要顺利辅佐新帝上位,这张混乱如麻的利益网必须要被割破,而他现在最缺的便是一把能够割破这张网的匕首。
天帝想让天师成为新天帝手中的匕首,可天师自己也深知自己这把匕首不够锋利,所以他需要拉拢一个强大且完全不可能会因为巨大的利益,而进入青玄世帝那利益网络中的外援。
冥界在经过上一任冥帝将近万年的潜心治理后,在综合实力上已然超越了天界,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老冥帝的治理才能,以及他在暗中与各界斡旋,为冥界创造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发展空间,加上各项制度的完善和冥界多位大人物的齐心协力,数月之前,新任冥帝已经顺利继位。
政权的平稳过渡,多位贤能辅佐其左右,并且还有上一任冥帝留下的底蕴,这一切都预示着老冥帝在位时期所创造的繁荣,将会得到延续。
天师想,冥界的政权之所以能够如此的平稳过渡,想必那一位在其中也出了不少的力气。
求助冥界?
天师苦笑地摇了摇头,除非是他疯了才会这么做。
别看冥界如今的最高统治是年轻的冥帝,但如果那一位不说话,其他人应该不敢依令行事。
虽然对他来说万年之前的事已十分久远,但他也能从史书上或是一些年长者那里打听得到一些陈年旧事,那一位之所以会离开天界去冥界,的确是当年天界做得有些过分了。
如今他要是舔着脸去求人家,对方要么就是压根不理你,要么就是借着“帮忙”之名,插手一下天界的内政,搞不好还会“顺便”把天界也变成那位自己的一言堂。
除却冥界,其实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只不过对方不太愿意搭理他。
天师这些天又是暗中调查天界各势力的动向,又是经常泡在藏书阁里,加上与天帝的交流,总算是有了一点儿小收获,说不定这点小收获可能会成当前破局的关键。
他需要进一步的证明。
望着那看不到尽头的台阶,天师用他那嘶哑的声音对着空气道:“此处已是神庙,天界重地,无须再跟着老朽了吧?”
话音落下,隐匿于暗处,说是保护,实则监视的殿前卫长稍稍退去了身影。
天师抬步朝那隐匿于云雾中的石阶走去。
台阶是身份地位的张显,神庙建于九千台阶之上,是天界的最高处,并且九千级台阶还被施加了法术,任何的飞行法术到了此处皆会失效,所以想要入神庙就必须一步一步踩过九千级台阶才行,连天帝也不例外。
这一切都足矣张显出,供奉于神庙里的是怎样的一群大人物。
虽然不能使用飞行法术,但对于天神来说这九千级台阶也算不上什么,顶多费一点儿时间罢了,于是天师用了一个时辰才走完这九千级台阶。
因台阶的四周皆是云雾,连台阶两旁的景观到底是鸟语花香,还是万丈高崖,一律不知。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布在台阶上的迷阵所致的幻象罢了。
踏过最后一级台阶后,视野一下子便开阔了起来,视线也变得清晰,再回望一下身后的台阶,哪里还有什么云雾,有的只是望不尽的台阶,以及台阶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林。
在视野开阔的平台正前方,几里开外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建筑物,那便是神庙了。
在通往神庙的大道两旁,是一根根直立的石柱,它们整齐地排成两排,石柱的顶端雕了一头代表着祥瑞的麒麟。
在神庙门口处,一位白发苍苍、胡子也花白的、看上去有几分鹤发童颜的老者,正拿着一个笤帚,清扫着神庙门口处的落叶。
天师移步至老者面前,对他拱了拱手,老者见状也放下手中笤帚,对天师拱手回敬。
“闲来无事,想来为诸位大人上柱香。”
老者已在此处守护了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只要是来上香的,而不是来搞破坏的,他基本上都不会多问。
“请!”
老者对天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天师微微颔首,然后抬脚迈过门槛,进入神庙,老者则轻轻跟身后。
神庙内灯火通明,数盏油灯的火光让黑暗无所遁形,燃香所散发出的烟雾充斥着整座神庙。
神庙的正中央吊着一口金色的大钟,据说这并非一口普通的大钟,它是初代天帝所留传下来的一件法器,其钟声可震退一切妖魔邪祟,同时也可除去心中过多的杂念,以免在修练时走火入魔。
神庙内部的墙上,挂满供奉于此处所有大人物的生前画像,每一幅的画像底下皆有一张桌案,桌案上一鼎香炉置于中间,香炉的两旁是两座烛台,香炉正对上去的是一个没有盖子的木匣子,木匣子里存放着一颗有小半个巴掌大小、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珠子,那便是画像对应的大人物陨落后所留下的魂舍利。
自神庙建立到现在,此处已供奉了276位大人物的魂舍利,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以及有一颗魂舍利不在此处接受供奉,那这里就应该有283颗魂舍利了。
天师捻起三柱香,用油灯点燃,然后把香上给了一位只有画像而没有魂舍利的大人物。
天师望向那幅画像,画像上的人物面容冷峻,身披银白色战铠,双手握着一把长剑,长剑立在画像中人物的正前方。
天师的目光向下移动,画卷的下方写着几个字:
北辰帝君像。
北辰帝君画像所挂的地方,正好与神庙的大门正对着,而以他的画像为中心向两边延伸,正好是其余六位帝君的画像,左右各三幅,加上画像上是当年初代天帝自亲提的字——天界建政功臣之首。
足矣看得出其至高无上的地位。
“对着画像上香没用。”
站天师身后的老者说道:“没有魂舍利,只对着画像,上再多的香,祈再多的愿也没用,他们受不到。”
“可老朽不这么认为。”天师看向老者,双目因为面具的遮挡,显得极为深沉,“老朽更相信心诚则灵。”
老者并没有出言反驳什么,而是轻轻地抓起把香,点燃后依次上给没有魂舍利的七位帝君,“本以为这种不堪推敲的话,只有老朽一人执着,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一样的……”
天师接上老者的话,“一样的执着?”
结果老者却面无表情地回复道:“一样的愚不可及。”
天师:“……”
说罢,老者转身要往外走,这时候天师却出声叫住了他,“且慢!”
老者侧身回望,“何事?”
天师对老者拱手道:“大人在此守护多年,想必对供奉于此的诸位大人的平生,定然多知之甚多,可否能为老朽解惑?”
老者心想,若是这些个大人物的平生事迹都不知道,那本君也不用来此处当这个守庙者了。
“想问何事?”
“老朽想了解关于七位帝君的生平事迹。”
这个要求让老者不禁愣住了,连眼神都有几分迷茫,他心中升起一团迷雾。
此人究竟是谁?
他到底有何目的?
为何要打听闻名于天界的七帝君?
老者的反应,让天师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看来,这次是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