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舟露出了醒来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是我,林熙。”
燕时泽行为与他大相径庭,林熙跟在他身边多年,熟悉他的一举一动,能看出端倪不奇怪。
林熙单膝跪地,抱拳请罪:“是我保护不当,请公子责罚。”
顾行舟摇头:“此事怪不得你。”
皇家猎场那日,顾行舟一介文官本不必参加,耐不住那帮五大三粗的武将起哄,陛下没办法,只能让他们选个文官出来走个过场。
放眼望去,有资格进猎场的文臣差不多都一把年纪了,谁都受不住这刺激,推来推去,竟只有他是合适的。
顾行舟不打算狩猎,只想骑着马在猎场里面转转,可那日里面的走兽受了惊,不知怎的发疯攻击他,仓促间就落下了山崖。
事发突然,谁都没法预料。
顾行舟眼底一片冷色。
猎场是燕时泽布置的,无论他知不知情,这笔账都该算在他头上。
只是……
顾行舟没死心:“燕时泽如今在哪?”
万一呢?
万一燕时泽的手下跟他一样不靠谱,连点消息都探听不明白呢?
林熙猜到他的心情了,偏过头去,不忍心看他:“是我没拦住。”
顾行舟缓缓闭上了眼睛。
顾行舟:“还有什么,一并告诉我吧。”
“还真有一事。”
林熙道:“初醒之时,我问过燕少将军是否来将军府一趟,他说等你亲自去找他,而后就去了醉梦乡。”
“公子,去见他吗?”
果然。
顾行舟能想到魂魄互换一事,燕时泽必然也能想到。
不主动来找他,反而在花楼里待这么久,激他前去相见?
本来顾行舟是打算跟燕时泽好好聊聊的,但燕时泽既然先下了他的面子,或许不必聊了,先找回场子才是要紧。
顾行舟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林熙:“正月十二。”
顾行舟勾唇,凑近林熙耳边说了一句话。
林熙皱着眉,明显不赞成:“公子!”
顾行舟恍若未觉,自顾自答上了之前的话:“去啊,若是不去,岂非辜负了燕少将军盛情相邀。”
他不但要去,还要送燕时泽一份大礼。
顾行舟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帮我盯着燕时泽,若有不对,即刻来报,小心些,别让他察觉。”
“是。”
林熙应声。
等人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顾行舟打开房门,唤来温璋。
温璋跑过来:“少将军静好了?”
“嗯。”顾行舟声音淡淡,嘴角微微勾起,表情带着一丝兴味,“备马车,声势浩大些。”
温璋一愣:“去哪?”
“醉梦乡。”
——
不消片刻,燕少将军香车宝马,直驱醉梦乡的消息就传的满城皆知。
“奇也怪哉,崖底到底有什么,竟让两个人醒来后都不约而同醉倒温柔乡?”
“可说呢,两位大人真有雅兴。”
“……”
醉梦乡白日黑夜,笙歌不断。
温璋主动留在门外。
顾行舟此前来过这种地方,他路过门口迎宾之人,径直走向中庭,老鸨见是他,满面笑容迎上来:“少将军来了啊,晴娘、兰心都不在,可要我寻其他姑娘作陪?”
顾行舟:“不必,我来找人。”
说话间顾行舟动了下手臂,与老鸨隔远了些。
老鸨觑着他的侧颜,莫名不敢造次。
姑娘们离得远,未曾感受到他身上的疏离,还以为跟往常一样,娇笑着扑上来。
顾行舟不着痕迹侧开身子,眼见那姑娘扑了个空,在要摔倒之前,顾行舟伸手将人扶稳。
“当心些。”
姑娘偷偷看了他一眼,耳尖微微泛红。
奇怪,燕少将军病容未去,脸色苍白,怎么瞧着却愈发俊朗了?
“咚”
二楼的响动。
下面的人受惊望去,只见‘顾行舟’凭栏而立,衣衫不整,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拿着姑娘家的金钗。
刚才的声响,正是他手中金钗敲击栏杆发出的。
顾行舟乍一看到自己的身体作出如此放浪形骸的举动,只觉得伤眼,别开了视线。
楼上的人朗声神色颓靡,声音里听不出毛病,细细去品,却又似乎带着嘲意:“燕少将军既然来了,何不上来喝杯酒?”
相邀听着像挑衅。
顾大人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谁不知道他跟燕少将军不和,他邀请燕少将军,少将军不扭头走出醉梦乡都算给面,怎么可能上去。
他们见证两位大人产生不快的经过,不会被记恨吧?
顾大人脾气好不至于,但是燕少将军不一定啊!燕少将军说不定还会去找说书的把他下了顾大人面子的事编成故事,茶楼酒肆到处说顺便抓几个人去听什么的……
好可怕的回忆……
众人痛苦的掩住脸。
顾行舟挑起眉角:“好啊。”
*
暖阁里红纱缦缦,空气中散发着甜腻的香气,顾行舟落座后并不急着叙话,反而提起水壶,为自己斟了盏热茶。
阁中有两个姑娘,看他的眼神闪躲,应当就是方才老鸨说不在的晴娘兰心。
燕时泽摸出身上仅剩的两串铜钱放在姑娘们手上:“姐姐们弹得琴真好听,回去多买些脂膏润润手,免得伤着了。”
这是在逐人了。
晴娘兰心接过铜钱,识趣退了下去。
从他摸出两串铜钱时,顾行舟的眼睛就落在了那上面。
燕时泽用他的银子,寻、欢、作、乐。
燕时泽跷着腿欣赏了会儿。
他看向顾行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顾大人,穷啊。”
燕少将军自己算不上多富,曾一度被评为醉梦乡最抠搜的恩客,但实在没见过顾大人这么穷的三品大官。
醒来时燕时泽把顾府翻了个底朝天,翻到的银子合不成一块金子,他来这儿挥霍了两天,也挥霍的差不多了。
若是今日顾行舟不来找他,只怕他晚上就要被醉梦乡轰出门去,京中又要多一则关于顾大人的笑谈。
身上的钱花了个精光,燕时泽心情却很好,走近顾行舟,揶揄道:“猎场那日,你求一求少将军,你少将军也不是不能救你,可你偏要伸手拽那一把,弄成这个局面,开心了?”
“你在怪我?”顾行舟气血翻涌,压抑着情绪,“你让猎场走兽发狂,害我坠崖,明知我们魂魄互换不等我醒来商量对策,反倒用我的身体花天酒地,败坏我的名声,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燕时泽皱着眉头:“走兽发狂跟我有什么关系,那天……”
“不重要了。”顾行舟打断他,“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少将军总要付出代价。”
“我没做过付出什么代价?”
燕时泽火气也上来了,想到方才倚栏看到的一幕,他嗤笑:“顾大人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进花楼的熟练可不像初次,我怕不是做了你一直没敢在人前做的事情吧。亏我还念着顾大人的清誉,只敢听听小曲,看来是我思虑过多了。”
听意思,这人没拿自己的身体干什么荒唐事。
顾行舟心情终于好了些。
“多谢少将军。”顾行舟恩将仇报:“少将军的身体倒是不错,年轻力壮,龙精虎猛。”
最后几个词,让他说出了意犹未尽之感。
除去将军府贴身伺候的几人,没人知道顶着燕时泽壳子的顾行舟何时醒的,燕时泽还以为他真去干那档子事了,瞬间炸毛。
“你你你!你不知廉耻!本将军洁身自好、不是……”
喏,气的话都说不通了。
顾行舟意味深长:“原来燕少将军还是个雏啊……”
燕时泽最看不得他这副一切尽在执掌的装样,又不甘心在这种事上被他嘲笑,气得脸都紫了。
“顾行舟,你少得意!”
“这可不足以令我得意。”顾行舟把玩着茶盏,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在燕时泽不解的目光中,顾行舟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明明是自己的身体,被顾行舟做出来,却一举一动都透着陌生,燕时泽看愣了。
顾行舟轻声数着数:
“三”
“二”
“一”
“咻!”
利箭破空而来,直直朝着燕时泽面门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