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焰琅看看于惊川,又将胡天纲打量一番,收刀时刀尖上挑,再有一厘便会削人下巴。
这动作仿佛挑衅,可转头一看他坐姿乖顺,一双眼缀着烛光纯良无害,和方才拿刀的样子判若两人。
胡天纲摸着下巴,嘴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啧啧声:“怎么就报我的姓名,不介绍介绍这位凶神恶煞的小兄弟?”
于惊川还未回答,就看见他朝小二们招招手,又从衣兜里掏了一把瓜子放自己面前拢了拢,完全没有要分享的样子。
江焰琅嘴角直抽抽,这家伙嬉皮笑脸冲他磕瓜子,一副欠打模样。
他忍无可忍道:“你叫他这一声二里外都能听到,刻意找茬么?”
胡天纲嘻嘻一笑:“哎哟,这么紧张做甚,不就打了声招呼?倒是你这一动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个不可言说的江洋大盗。”
说罢又拍了拍于惊川:“你这徒弟可以啊,怪不得传他身死也有不少人还在找他,没想到让我先见着了。”
听他语气哪里还需要于惊川说明,感情之前都在装模作样。
而且于惊川既能让他保管东西,这二人必然熟知,反倒是江焰琅成了一无所知的外人,他撇嘴看了于惊川一眼,不再多话。
于惊川也看他一眼,最后才给胡天纲正眼:“少说两句,也不怕惹祸上身。”
“我这地儿安全得很。”他目光往楼上一转,声调渐渐降低,“卜云山庄倒霉催的,火烧了三夜才灭,又调了大半人手去追凶,头尾难顾,回来一看藏宝阁被盗了大半,只能雇了些人去搜罗,今儿楼上押着一箱呢,要抢也先抢他们。”
江焰琅:“……”
这也能算安全?
说话间小二们已经手脚麻利地端来热菜,很快摆满一桌,又提了两壶酒,隔着后门扔在于惊川和胡天纲面前。
“我的呢?”江焰琅冷着脸敲敲桌子,“夸我可以又不给招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钱。”
门外的黄狗见有人吃饭,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和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胡天纲一把将它薅了过来,这狗低眉顺眼地龇了龇牙后就任他搓得耳朵往后倒,等他玩够了便扔到江焰琅脚下:“去去去,我和你师父聊事儿呢,小孩就该和狗玩儿。”
于惊川见他徒弟隐隐有提刀之势,于是抬手取了弯月刀,一提一送,面前酒壶便去到胡天纲怀里,接着听他道:“许久不喝,又不知江湖情况,你这烈酒沾身难以隐匿身形,今日自己享受吧。”
胡天纲不悦,脸上尽是鄙夷:“放什么狗屁,几个月前才要了我一坛,还没收你酒钱呢,这事儿别给我忘了。”
于惊川:“……”
黄狗走了两步,在少年身边摇了摇尾巴,眼巴巴看着这桌上最容易亲近的人。
江焰琅自顾自地夹了肥嫩鹅腿放到自己碗中,这肉炖得软烂无比,香气扑鼻,看着十分馋人。但他小心剔了骨头,冲狗拍拍手后将肉扔向半空,黄狗半空中咬住,又对他摇摇尾巴才趴在地上吃起来。
胡天纲惹不动于惊川,恰好看到这一通动作,闲不下来去唤江焰琅:“哎哎,别把我这狗儿养刁了,本来就不亲人,还指望它给我守客栈呢……”
“大黄,咬他。”
江焰琅虚虚一指,这狗便放了肉,上牙打下牙对胡天纲扣咬了一下,声量不大,但极具羞辱性。
胡天纲略感幽怨,看着黄狗不知道该说什么,耳边又传来江焰琅清朗的声音:“要它看家又不给点好处,没把你偷得一干二净都算良心了。”
于惊川低头笑了笑,被正准备拿他说事的胡天纲抓个正着:“你不是吧?这小子怎么被你养出一股子娇惯味儿?我辛苦做好大菜招待你,他转头就扔给狗吃了,这你都不收拾他?”
“他帮你训狗看家,不是好事么。”
于惊川把江焰琅碗中的骨头夹出来,又给他添了些清淡的肉菜,这才自己动筷子吃上两口。
胡天纲看得直皱眉,忽地又听楼上传来踏踏脚步声,等了半天却未见人,他思索片刻,拍了拍桌道:“酒也不喝,饭也吃得不痛快,老子不招待了,你俩倒是来得刚好,房剩下两间,只准你们住一晚。”
江焰琅咬着筷子去看于惊川,下一刻他被抓住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只能跟着起身。
于惊川道:“我只要一间。”
“……”胡天纲沉默一瞬,“他娘的爱住不住。”
剩着的两间房在廊尾,木门刚好相对,胡掌柜在前面引路,他打开其中一间,江焰琅背过身准备去推另一道门,于惊川把他拉住,轻声道:“阿琅,来。”
门被关上,眼前瞬间暗了下来,只有清冽木香扑入口鼻,减弱了突然陷入黑暗的恐慌。
于惊川抬手一指,引燃了桌上新烛,火光亮起的刹那胡天纲手中多了一物,那是一柄淬着银光的长刀,刀身颀长,刃薄且窄,胡天纲不比它高多少,拿着都有些力不从心,然而到了于惊川手里却徒生几分肃杀之气。
他抚过刀身,反射的光线如同回应。
“物归原主。”胡天纲叹息一声,其中有万般感慨,“歧路刀,陌路人……也不晓得江湖人还记不记得这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