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和小紫没法说到一块去,于是她们现在的关系有些尴尬,虽说本来也就是抢与被抢的关系。
小紫在气愤中认为路希一派胡言,然而碍于对方的身份与自己的身份,她没法告知一切进行合理的反驳。她甚至有些懊恼为什么要说这么多,甚至还暴露了自己和狂死郎一直在偷偷摸摸反抗黑炭大蛇的事。她想,一开始就闭口不言,顺着对方的话聊下去就好了。这是她在坊院学会的最擅长的事之一。
可一想起坊院,对方刚才说的话又从脑海中冒出来。
没什么用,骗来骗去都是同一笔钱,为什么不让你练剑……光月日和猛然停止思考。
她不能继续顺着对方的思路想下去。
如果这样,那便意味着狂死郎这边是错误的。如果承认了练剑比当花魁好,把这样那样的事情一件件条理清晰的例举出来,就会察觉出,自己过去的人生,曾陷于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狂死郎确实在为复国做着准备,这个国家还有许许多多潜藏在暗处的武士等待着光月家族再度带领着他们打倒凯多与黑炭大蛇。而她确实……没有被当做一个武士训练。
她从豪绅那里骗取钱财,狂死郎暗地里也化身“丑三小子”在夜晚劫富济贫,两个人殊途同归,说到底,行的都是同一件事。
可是,花魁与丑三小子,到底哪一个更好呢?
花魁会比丑三小子的生活更加稳定吗?丑三小子必须得小心行事,消除自己的踪迹,以免被大蛇的部下抓到。
而花魁,诚然,她只需要每天待在坊院,研习演奏,研习舞蹈,研习如何取悦他人,等这些豪绅们满足了,便会从指缝中流出一点金子赠送于她。而她想夺得这些人手中的全部金子,却要将自己卑躬屈膝到地底,装可怜、卖笑、骗取同情、容忍他们垂涎与下流的目光,只有等到钱财被彻底榨干净的那时候,她才能极为放肆的、狂妄的、带着那种不屑的神情俯视这群豪绅。然后,在那些不知晓钱财去处的人们眼中,她就成了一个性格恶劣的,糟糕透顶的,贪婪成性的不良花魁。
可丑三小子也需要这样去服侍他人,也需要这样卑躬屈膝吗?最终也会获得这样的评价吗?
丑三小子是这么的强大,来无影去无踪,他像是一个神秘的传说,知晓他存在的人将他高高供起,他是无名的英雄,人们仰视他。
而她,却总是要谦卑地跪坐在地。
在她跪坐的地板之下,是那些容貌不如她,技艺不如她,花魁比拼失败,被判定为不合格,样貌有瑕,只能当个普通游女的女人们。
那些女人们,在服侍男人们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呢?
她做这些,是为了复国做准备,是为了在哥哥和武士们回来前,让和之国的人们不至于陷入全无希望可言的境况。等到凯多被打败,她随时都可以抽身,结束这种生活。
她可以说自己是有信念的,他们也可以夸赞自己是有信念的——因她作为公主,并未徒劳的只知哭泣、哀愁,她以与男人不同的方式,为和之国奉献着自己的力量。
可,为何只能是以游女的身份?
为何男人是丑三小子?女人是花魁?
真到复国那日,一个拥有武力值的丑三小子,和一位只有美貌可言的花魁,到底哪个才是助力?
如先前所发生的那样,被她美貌所引诱过来的人们,最后被更为强大的实力带来的恐惧吓得直接把她拱手让出。
或者,更深入的思考下去,父亲死去那一日,认为拥有复国希望,被送走的为何是哥哥,不是她?
像是骤然触碰到一条警戒线,光月日和感到胃部灼烧起来,昔日那场浓烈的大火此刻正在她体内熊熊燃烧,要从内里吞噬她的身躯。一时间她呼吸艰难,有些头晕目眩。
母亲与父亲死去的那一日,她也曾如此亲密地贴近死亡。那时她所怀持着的恐惧……
光月日和的思绪拒绝她继续去想这些问题,因为这将意味着过去数年的坚持中有许多都是错误的。她没法承受这一切。她本就失去了一切,几乎是一无所有,再不能失去这种支撑她行至此的信念。
她的精神要逃遁去一个更为安全的所在。
她不可以去接受,她必须是正确的。她得活下来。这些她隐隐察觉到的矛盾之处,被她放逐到虚空中。
光月日和最终把这些归结于一个点,狂死郎要保护她,不愿让她深陷危险中,而刀剑锋利易伤人,她不应当拿起来。
她对路希一行人保持着极为强大的愤怒,她甚至蔑视着这群愚蠢的、高高在上的外乡人。在那声质问后,光月日和始终固执地沉默着,一言不发。她拒绝着倾听,也拒绝着交流。如若她们要因她的这种态度进行处罚、或是更进一步的处刑,她也无所畏惧。她作为公主,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
路希产生了新的烦恼的事情,小紫与大和不太一样,大和虽说也是在和之国长大,但严格来说,大和只在鬼岛长期生活过。
鬼岛的氛围与主岛的氛围是全然不同的。这里的老大奉行强者为尊原则,谁强谁有理,你弱,那就被人使唤,死了也别怨谁。
大和可以说是在一种极为原始的丛林中挣扎着长大,在这种环境的培养中,人类作为野兽的本能被激发到最大程度。而本能总是在追寻着对自己最有利的生存方式。因为但凡是有生命的活物,总是会想尽办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