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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都交待不出东西,嘴可真硬啊。”一阵熟悉的香味袭来,坦坦披着曙光用细嫩的手指撩开毡帐的一角,接过一旁士兵的鞭子,“阁下就是天山大侠吧?”
“呵。”匡连海发出一声嗤笑,“是又怎么样,要杀要剐随悉听尊便”
“那我还偏舍不得杀你了。原以为上天要亡我们回鹘,没想到你们大周朝的太子是个蠢货,自己送上门了。”
“这个我同意。”匡连海小声嘟哝着。
“你劫走了他,让我没法和父汗交待。”她的眼神映射出凌厉的光来,“但抓了你,我也不算毫无收获。我看你武功不错,要是愿随了本公主,那我可以求父汗饶你不死。”
“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真是有趣,倔强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很可爱。坦坦心想,不听话是吧,那我非要驯服你。
她用手指轻轻抬起了匡连海的下巴。她长期握着马鞭的指节处已生出厚厚的茧,她喜欢用那个部位摩挲男人的皮肤,就像驯服一匹匹烈马。
匡连海昂着下巴梗着头向别处望去。
“像你这样的,我倒是没见过。”
坦坦冷笑一声,挥挥手道,“来人啊,把他的镣铐解开。”
“公主,这……小的们”手下相看左右,“不敢忘了可汗的嘱托。”
“叫你们解就解。本公主说的话不算数了吗?”
匡连海不解地望着眼前的回鹘公主。
“这样总可以好好说话了吧?”坦坦叉着腰,盯着匡连海的眼睛,悠悠说道:“你既然在大周不过是做一个芝麻小官,不如来我们回鹘。大侠一身武艺,就甘愿区于如此小官吗?”
匡连海怔住了,他忽然想起了那些年武三思诱骗他步步坠入深渊的说词,目光凌厉起来。他固然想建功立业,然而是什么功、什么业?手里的宝剑,难道就是为了杀更多的人吗?如果这样,给武三思卖命,给朝廷立功,和给回鹘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不,不是这样的。刀剑无眼,然而持剑却是为了挽救更多的生命。匡连海,你曾经是天山大侠啊!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也分不清了……
坦坦见匡连海陷入沉思,以为诱骗有望,遂扬了扬眉毛道:“你就算救了太子又能如何。你已深入我王帐,我好吃好喝招待你,就算你来日再脱身回去,怕是也洗不清嫌疑。潘大人,这通敌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匡连海心下一紧。是,他早就已经杀人如麻,他此番深入腹地就是想洗清罪孽,以清白之身再回中原。他再也经不起任何非议了……然而,然而……
潘玉死前的模样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些她临了留下的话,像锤子一下下击穿了他长年累月厚厚的包裹自己的躯壳,露出极柔软的一角来。
“别人怎么看你,我都不在乎。”
“我喜欢的,只有匡连海这个人。”
“师兄,做个好人……”
然而我终究是要让你失望了,这辈子我是难以再做个好人了。我现在还不清楚,怎么才算好,难道替中原杀人就是好吗?我不知道。可是现如今,我知道什么是“不好”。如今回鹘攻城略地,屡次掳走龙关沿线村镇的余粮,我怎能助纣为虐?就算他们不了解我、冤枉我,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换了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吗?
回鹘公主见他陷入沉思,误以为态度似乎有所松动,于是继续说道,“而且,你讨好一下本公主,说不定,我能向父汗讨个赏赐,把你许配给我做驸马爷。”(坦坦你的地图好长啊~这才是重点吧~)坦坦内心os:我们回鹘的女人可不像你们汉人那些莺莺燕燕,我想要的,我就一定要得到!
“许配……”坦坦的话一下子把匡连海的思绪拉回现实,仿佛刀剑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柔软的一角。
“公主请自重。潘某已有妻子。”
呵,装得倒是挺深情的。坦坦心想。“你这种嘴上专一贤良的男人我见多了。不过是打着这个名号故作深情的人设,一边做着建功立业的春秋大梦罢了,装什么圣人模样。”
“公主若给一个痛快,潘某求之不得。我的妻子早已离去。如果公主开恩,给一个了断,潘某感激不尽。”
倒还挺专一的。可惜了这么帅一张脸只能当鳏夫了。坦坦心想。本公主可舍不得你守寡。
“本公主现在暂时还不想杀你。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阿娘很早就死了,我父汗也是这样,一直很想她。”
“但是据在下所知,这不影响他三妻四妾吧。”(这里点名批评胖橘和李狗子)
“你!你竟敢侮辱我父汗!”坦坦拿起鞭子就往匡连海身上抽去,“给你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的。”
“啪——”
“疼了吧!我现在就把你和你们这些不通情理的汉人都杀了祭奠我母亲。”
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匡连海并没有躲闪。她望着匡连海的胸前的衣衫上隐约印出血痕,隐隐觉得畅快,仿佛十多年来积攒的许多情绪倾泻而出。很多次在梦中,她想起自己仍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的日子。父汗把她扛在肩头,拉着母亲的手,两个哥哥一左一右地跟在旁边。夏天的时候,他们望着那辽阔的星河。漫天星斗笼罩着草原,像母亲把孩子轻轻搂着臂弯。回鹘的生命是流动的,并没有久居的乐土以供栖息,然而抬起头,这片夜空永远不吝惜她温柔的怀抱。后来她长大了,总看到父母脸上笼罩着些许愁容。她不喜欢打仗,每次打仗,父汗、母后和哥哥们都不会陪她玩了。然而她只以为的间歇的无聊,却成为了永远无法弥补的亏空。母亲死在了一个看似寻常的战争中。她哭着扑向母亲的怀里,却只感受到她冰冷的温度。她不知道向谁去索要这个灾难的责任。是父汗吗?是提议战争的兄长吗?还是那些他们口中的“汉人”。很多次在梦里回到童年帐篷里母亲陪她玩游戏醒来却发现枕边空空的时候,她都会无端端生出许多恨意。后来她很喜欢收集汉人奴隶,她说服自己每次鞭打他们,就能发泄心中的仇恨,就能让失去母亲的阵痛被快感短暂阻断。然而她不能。她真的恨汉人吗?坦坦不知道。可是她的父王如是说,她的兄长亦如是说。于是她一次次地拿起鞭子。她也曾感受到酸楚,但只要心一横,还是可以自如地处置他们。因为她是草原上的狼。父汗说,狼就是生来要吃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