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这蓝草几时能收?"韩九故意大声问。
蓼蓝巫祝的白胡子在风里飘得像蛛网:"按祖传《田家五行》推算,本该霜降后十日。"老人突然压低声音,枯枝般的手指在韩九掌心划了个"七"字,"但今年心宿早沉,七日后必有大露——"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韩九闪身躲进蓝草丛,看见崔家管事正往军汉手里塞钱袋。更骇人的是那些战马——蹄铁竟是特制的倒钩状,留下的印痕像极了边关斥候所用。
当夜,染坊后院的古槐下,苏璃将韩九带回的泥土摊在青石板上。泥土里混着几粒未化的白霜,在月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
"萧大人说对了。"她摩挲着土块喃喃自语,"《齐民要术》记载,白露早降则蓼蓝早熟。"抬头时,发现墙头立着个熟悉的身影——萧璟一袭夜行衣,手里捧着铜制星盘。
"心宿移动比预计更快。"他翻墙而下,衣摆带落几片槐叶,"三日后南方有雨,现在动身还来得及截住最后一批蓝草。"
苏璃突然注意到他右手缠着纱布。萧璟顺着她的目光轻笑:"昨日观测彗星,被镜筒夹了手。"月光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苏姑娘若心疼,不妨分些蓼蓝利润?"
第七日拂晓,崔弘带着账房闯进染坊时,苏璃正在教女工们用新法熬制蓝靛。晨光透过天窗洒在青砖地上,将染缸里的涟漪映成流动的翡翠。
"苏掌柜考虑得如何?"崔弘将契约拍在石案上,"只要交出《织经》,蓼蓝按市价八折供给。"
苏璃搅动染棒的手丝毫未停:"二公子不妨去码头看看。"
当崔家众人赶到运河码头时,二十艘满载蓼蓝的货船正缓缓靠岸。船头插着的苏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每捆蓝草上都系着红布条——那是临漳县巫祝亲赐的丰产符。
更令崔弘肝胆俱裂的是,漕帮汉子们正从船舱抬出几个蒙着油布的笼子。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双目赤红的信鸽——全是崔家圈养用来传递商讯的。
"二公子恐怕不知。"苏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律疏议》规定,私驯军用信鸽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她抚过笼中鸟儿的羽翼,"这些宝贝脚环上,可都刻着兵部的火印呢。"
崔弘踉跄后退时,靴跟碾碎了地上一截枯枝。那根本不是什么树枝,而是韩九从蓼蓝田带回的、带着倒钩蹄印的泥块。
暮色四合时,苏璃独自登上染坊最高的晾布台。远处崔氏绸庄门前车马喧嚣——他们正紧急抛售囤积的蓼蓝,市价已跌了三成。
身后传来熟悉的沉水香气息。萧璟不知何时站在了晾布架旁,手里捧着个鎏金匣子:"陛下赏的暹罗贡茶,据说能明目。"
苏璃揭开匣盖,里面整齐码着的并非茶叶,而是半匣蓼蓝籽。每粒籽上都用朱砂点了红点,像暗夜里的星图。
"临漳县的蓝草虽好,却不及闽南的耐寒。"萧璟的指尖在木匣纹路上游走,画出无形的江河,"这些种子来自琉球,三年后就能适应北地气候。"
晚风掀起晾晒的蓝布,如同一片片凝固的海浪。在布匹翻飞的间隙里,苏璃看见萧璟袖中露出一角奏折——那是弹劾崔氏私贩军马的折子,朱批的"准"字鲜艳如血。
"萧大人为何......"
"苏姑娘可知'七月流火'下一句?"萧璟突然打断她,星光照亮他半边侧脸,"是'九月授衣'。"他解下腰间鱼袋放在染缸边,"三日后我要赴边关督查冬衣制备,这袋里是通关文书。"
苏璃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官服后摆沾着几点泥印——那独特的倒钩形状,与韩九带回的样本分毫不差。她攥紧木匣,听见蓝草籽在风中沙沙作响,像一场遥远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