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插曲,原本旖旎暧昧的氛围,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夏远山又恢复了平日的坦荡大方,一会点评一下菜肴的味道,一会帮对方递餐盘端碗碟。
江离离虽然在听,却是听而不闻,虽是在吃,却是食之无味。
他一直在回想刚刚的亲昵互动,心中喜悦又遗憾,喜悦被女子投喂,遗憾没完全投喂……
但一想到其间青涩的浪漫,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眼里闪亮,神采飞扬。
正暗自花痴着,就见那女子撤去了空盘子,随后又补上一碟肉食拼盘。
江离离细数那肉块的数量、细看那肉片的色相、细品那肉质的口感,不得不说,确实美味,而美中不足的是,又少又贵,这是原罪。
这会儿,那夏远山又抬起手,倒了一杯茶,放到他的左手边,尔后又倒了一杯红酒,自己抿了一口。
她见江离离盯着自己,解释道:“吃肉容易腻,茶和酒都能解腻,但是你还年轻,所以,江小弟,喝茶吧。”
江离离眯起眼,心知对方虽是用“年轻”一词,但本意却是想说他小,当即傲娇道:
“我不小了!”
夏远山无所谓地点头,顺着他的话,笑道:
“好吧,确实不小了——试试这个,招牌菜。”
女子言行举止满是落落大方,自顾饮食,却又时刻留意对方的反应。
同时,她这“留意”不会给对方监视、控制之感,反会令人如沐春风,舒服又轻松,足见其体贴细心。
再者,她总会比本人先一步觉察所需,就像江离离还没感觉吃肉会腻,那夏远山便给他备了一份茶,而等他确实体验到齁咸腻味时,手一捞,便能饮茶解腻。
江离离咽下茶水,黏腻之味早被清冽花香洗去,喉底回甘生津,丝丝甜意,如同羽毛一般搔着他的心肺,似痒非痒,令人难耐,令人无可奈何、又迷醉其中。
他心下寻思,如果夏远山没主动,那么等他腻得不行时,他会自行倒茶解腻吗?
想来是不会的,先不说他根本不知道茶可解腻,光是他那长期以往的“将就”习惯,便会按下他的不适,让他逆来顺受,让他安之若命,让他……习以为常。
所以,如果没有夏远山的主动,他会强忍油腻,顶多说一句“我吃撑了、不吃了”,然后放下碗筷,默默内耗。
此前江离离一直在寻找“翻盘”的时机,因为大男子主义在鞭挞他、斥责他,逼迫他当好“男子汉大丈夫”,而不是当个无能小孩、受女流之辈的照顾。
万事万物都在告诉他,不要给男性丢脸,不要软弱无力,不要自甘堕落。
身为男子,他必须大展雄风,必须令对方仰视、膜拜、爱慕。
可现实中,一切都反过来了,反而是她在照顾他、他在仰慕她。
同时他也知道,对方的照顾不是出于社会规范、性别赦令、尊严要求,她只是出于本心,那是完全自发自愿的善良。
比之他,受到社会规训的追杀而争着卖弄,不知道要“高尚”了多少倍……这两厢对比,更令他自惭形秽。
然而,这凄苦如同浮光掠影,总是一晃而过。
倒不是说这情绪短暂,而是夏远山的善意频繁又持久,只要他一接收到她的善意,便立刻沉溺于甘露沁凉,那消极之情也就淹没其中、不见踪迹了。
江离离喜欢夏远山的照顾,喜欢那种无微不至的体贴,不期而至的关心,理所应当的好意;可性别主义一刻不停地作妖,煎熬着他的羞耻心,令他内心不安。
于是,他一方面沁凉,一方面焦灼。
但当江离离饮下那盏茶,因着茶水的作用,他全身上下、甚至每一个毛孔都舒泰无比。
这时,他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无法“翻盘”了——他和夏远山永远不会“平等”,永远都是对方在包容他,永远都是他在享用对方的柔软。
除非他断绝二人的关系,否则他将保持这种状态。
可是,他怎么敢断绝关系?
他本意就是要建构、铸牢他们的关系,让二人有更多可能、更多纠缠。
所以,为何要在乎那所谓的、“大男子”的体面?
大男子的体面能给他带来什么?
能让他心安理得吗?
能让他心想事成吗?
能让他追求到她吗?
不能——那性别主义一事无成,只会徒增烦恼。
那么,为何不撇开一切?
这一刻,江离离暗下决心,他要忘我地陷入那温床、舍身地纠缠那情意,直到,他除了心安理得、再也无计可施。
江离离一边想,一边喝茶,那茶水化作一缕清凉,渗入他的核心,在核心处洒下一阵甘露,最终浇灭焦灼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