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复杂性总是令人着迷的,吸引着人像剥洋葱一样,割开一层层薄薄的皮,拿显微镜去仔细研究灵魂的每条纹路和褶皱。
而我在看到施宜的那刻,就确定,她一定是我的同类。
因为她表面美满的人生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虱子。
她和我一样,不过是靠着谎言在虚张声势地活着。
2002年11月15日阴天有雨
转眼就十一月了。
南湾市位于南方,是我待过的所有城市中最温暖的一个城市。
空气中桂花的气息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缠绵的潮气。
近日阴雨连绵,秋末冬初的寒冷初见端倪,雨天,世界像被包裹在巨大的水滴中,处处都弥漫着密不透风的潮气,死而不僵的暑热不甘心地反扑,闷热又潮湿,身体在出汗,灵魂在发霉。
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人烦躁。
我最近没有再去跟踪施宜了。
因为我已经把她了解透了。
今天全校月考,我提前交了卷,监考老师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接过我的卷子,继续看她的罪与罚。
无聊的我只好在校园里到处闲逛,享受校园里难得的静寂。
整座校园安静得如同坟墓,从无数窗口路过,灵魂行将就木,昏昏欲睡,抑或是早已被书本的知识荼毒至深,费力地试图在字里行间找出标准答案。
我是自由的鬼魂。
我飘到了五楼,悄悄地躲在后门。
施宜就坐在靠窗的后几排,她正无聊地转着笔,盯着窗外,似乎在出神。
外面有什么?
我探头往窗外望去,不过是一望无际的连绵山脉,还有学校后那片未经修剪,野蛮生长的野树林。
她转了一会笔,往旁边看了一眼,我急忙缩了回去。
片刻,我又探出头,就看见她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扯出一张卷子的边缘,一边看着卷子一边把答案写在了上面。
我站在门后看了她一会儿。
突然感觉一阵荒谬的可笑。
原来如此。
原来你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我心里先是感到震惊,接着那点微末的惊讶很快被翻涌的黑潮覆没,我并没有感觉到神像倒塌后被欺骗的恨意,反而生出了一点隐秘的欢愉。
就像掌握了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秘密。
往后每一次注视她的背影,我都会透过她的外表,看清她真正的灵魂。
而只有我,有通往她灵魂的密钥。
2002年11月20日下雨
继上回,我要继续戳穿施宜的虚假面目。
我又发现,她似乎与家里的关系也不好。
今天,我偷偷跟着她到了家门口,蹲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与声响。
我知道我这样像极了变态偷窥狂魔,但没关系,因为做变态这种事我一直以来都很擅长。
她的父母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门缝里模糊地传过来。
我贴在门上,仔细听着。
“我不是和你说了,要……照看好弟弟……你怎么……弟弟这个样子?”
“弟弟还小,你就不能耐心点吗?”
似乎是她的父母在斥责她没有照看好弟弟,语气很严肃,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施宜一直没出声,直到房间内骤然出现一声巨响,似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哪怕是我都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一抖,差点叫了出来。
接着我又听见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椅倾倒,在地上剐蹭的尖利声音瞬间勾起了我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些不好的回忆。
我刷地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抖得和筛子似的,根本控制不住。
潜藏在深处的回忆从来没有消散,它只是以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被埋藏了起来,它蛰伏着,以我的情绪为食,不断壮大,静待一个契机,吞噬我的所有理智,黑暗里,潮水般的情绪反扑过来,我麻木地蹲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可那不停撞击的声音透过门缝里顽固地往我耳里钻,和记忆里那个巨大的身影不断碰撞,交织,最终重叠起来。
他一巴掌甩到我脸上,朝我脸上吐了口血沫。
我瞪回去,他再次踢了我一脚,打了我一巴掌,这次更用力,我差点撞上旁边的白墙。
“再瞪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他操着一口带着浓重方言的口音,恶狠狠地举起拳头威胁道。
你看,他们总是这样。
觉得挥舞着拳头就能让我们屈服。
回过神来,我觉得脸上有冰冷的液体,抬起手抹了一把,是血。
血迹顺着我的鼻子往下滴,落在地上,溅出几点血斑。
我从书包里拿出纸张,狼狈地蹲在地上,拿着纸张去擦拭洁白瓷砖上落下的点点血迹。
原来我流鼻血了。
还好,我以为我流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