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十二年,惊蛰。
桃涨柳烟,橹碎春水。
扎着双髻的小丫鬟在钱庄里踱步,“真是没想到,咱们小姐真厉害,用两年时间就把这快黄了的钱庄盘活了~”
温棠梨躺在椅子上,挪开了遮面的团扇,三年过去,她出落得越发标致,杏眸潋滟似春水含烟,称得上一句沉鱼落雁。
小丫鬟至今记得那日清晨,天还没亮,江府石阶上趴着个煤炭儿,门口两座石狮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像是盯着什么邪物。
她当时拎着扫帚尖声嚷道:“哪个杀千刀的往咱们府前扔尸首!小心咱家老爷请你吃牢饭!”
谁知那“尸首”突然动了动,缓缓举起乌黑的手。温棠梨干裂的唇间挤出气音,声音沙哑,“没死……”
“啊!诈尸了!!!”丫鬟尖叫着跑开,扫帚掉了都不敢回头捡。
祠堂的梁木在身后轰然倒塌时,温棠梨其实并不确定这场大火究竟会烧毁多少人的命运。
或许她从骨子里就继承了温晋的自私自利,事出紧急,她实在来不及准备。
不知道亲族会遭到怎样的苛责。
整整三个月温晋没敢在朝会上抬头。
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亲女儿烧祠堂、在祠堂自焚,这桩桩件件一出来,各种传闻都有,说什么温晋苛责庶女,温晋抛妻弃女,朝堂市井开始八卦,温晋的脸青一块红一块的。
温棠梨这段日子也不好过。
伤疤蜷曲在皮肤上,像一条条永远不会舒展的深褐色蜈蚣,新生的部分泛着粉白,边缘却凝着焦黑的褶皱,触感粗糙得像块被火舔过的树皮。
她当时在衣服下藏了几个水袋,着火时将其扎破打湿了全身,跑出来时护住了自己的脸。
温棠梨谋算着,让银翎在祠堂给自己改装了一个隐秘的暗格出入口,大火一烧,什么也发现不了。
身后烈焰吞噬了预先备好的替身尸首,那具被刻意烧焦的躯体,与她分毫不差。
跑出祠堂后,温棠梨早早计划过路线,她回到自己冷清的院子里,带了些钱,用院子角落的梯子爬了出去。
裴砚之说得没错,梯子是该换了,温棠梨摔了个狗吃屎。
不过温棠梨抖了抖头发,掌心被碎石划出血痕也浑不在意,她的心情仍旧很好。
因为她逃出来了!!
逃出来后,她想自己一定要去一趟淮南,便用钱上了一位农户的牛车。
农户对这个“小煤炭儿”实在没什么好脸色,想着能赚点就赚点吧,温棠梨给的钱就是个正常价。
温棠梨的一切节奏都得按着农户来,她没有空治疗伤口,饥一顿饱一顿,最后快到淮南的时候,温棠梨疼晕了过去。
农户没敢细想,把她丢在江府门口。
稍后温棠梨在江府简单滞留了几天后,把身体养得好了些,便立马离开了。
她怕被探查到行踪,从而害了江家,自己为了逃婚假死,已经犯了欺君之罪。
自此以后,温棠梨给自己改了个名字,跟母亲姓,叫江梨。
等京城的风声安稳了些,她慢慢地开始在淮南附近走动,与江家的联系也稍微密切了些。
想象中的冷眼与嘲弄并未到来。
温棠梨见到江今禾的牌位的那一瞬间,终于崩溃了,她跪在蒲团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哭得像个迷路多年的孩子。
春婵托着下巴说:“小姐小姐,马儿都喂饱了,咱们这就启程?”
春婵这丫头,是江家老太爷亲自指来伺候的。自小在江家长大,她了解了这位倒在江家门口的“煤炭儿”竟是流落在外多年的小主子,可谓受尽了不少苦楚,春婵不由地心疼。
温棠梨施施然起身,这家钱庄原是江家最不起眼的产业,离淮南也近,便留给她落脚,好在,温棠梨将其打理得不错,营收也很可观。
江老太爷说:“棠梨打小就没怎么在江家待过,在外面受了不少苦,现在回来了就要好好的与家人亲近亲近才好。”
便定下了这个规矩,温棠梨每个月必须回江家小住上几天,要是多住,那只更好。
江老太爷拄着拐杖立在廊下,望着庭院中那个执伞的窈窕身影。
细雨沾湿了她的发尾,转身掩不住那与江今禾如出一辙的眉眼。
他终是没忍住,用袖口按了按眼角。
温棠梨静静站在雨帘中,伞面上滚落的雨珠串成晶莹的帘子。
“太爷爷可曾惦记棠梨?”
“好了,净学你娘那套油嘴滑舌!进来吃饭。”江老太爷作势板起脸,手却轻轻拍着温棠梨的背,将其带入内阁,“最近身体还好吧?”
“多谢爷爷的玉肌膏,日日涂着呢,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倒是爷爷您还请多保重身体。”温棠梨上来搀扶着他。
一张桌子上,江家四代人从头坐到尾,好不热闹,今天吃的是时令最新鲜的荠菜馄饨。
“转眼就到三月份了啊。”江老太爷感慨死了一下,眼尾笑纹舒展,“今年淮南的河灯节,你定要去瞧瞧。那般景致,天下谁人不惦记。”
江忆梦连忙称是,“正是,棠梨你从来没有参加过吧,正巧姐姐这里有最好的观景位置,来不来。”
温棠梨笑得温婉,“正有此意,那便多谢姐姐了。”
淮南河灯吗?
温棠梨小时候陪着母亲到处撒丫子跑,确实没有正儿八经在淮南待过多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