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们从来只关心这些,因此即便身为亲王,恭亲王亦很难找到修士为自己效力。
可若他要杀明韫山,他就会与裴玑结仇,此举于他毫无收益;而只要留下明韫山一命,只要明韫山名义上是恭亲王府的二公子,那么身为他的师尊,裴玑的立场就是恭亲王府——譬如现在的境况,裴玑能在王府,王府就一定不会出事。
虽然修士不能参与人间因果,但他的弟子尘缘未断,明韫山若在人间遇到什么事,那么裴玑是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他只要好好对明韫山,裴玑又怎么会不管他的生身父母呢?
这样划算的买卖,身为亲王的恭王又怎么可能不做?他是一名父亲,但他更是一名王爷。
“韫山这样懂人心,怎么可能不聪明呢。”裴玑说完那时明韫山与他说的话,仍然感到十分震撼。他自小长于修真界的民间,信奉强者为尊、一力降十会,人与人之间哪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他选择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恭亲王,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明琢。”
陆怀川不置可否:“那师尊您呢?您和他比,谁更聪明些?”
裴玑实事求是道:“虽然师尊不是很想承认,但有些东西真的是天生的。”
陆怀川十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声音百转千回,十分欠揍。裴玑一阵手痒,抬手就用刀柄敲了她一下:“你这不孝徒弟!你最聪明,行了吧?”
“……”陆怀川一把捂住头,忍了忍,看在裴玑救过她的份上住了嘴,“好的。”
师徒二人相对无言对坐片刻,裴玑眨眨眼,忽然冲陆怀川道:“要不要跟师尊出去飞高高?我给你讲讲和光门的故事。”
陆怀川:“……师尊,我二十二,不是二。”
裴玑无辜道:“对我来说,二十二,十二,二,没有什么区别。”
陆怀川实在摸不清师尊的路数。此人有时正经,有时又话多得像在跑火车,便问他:“您贵庚?”
裴玑:“怀川猜一猜。”
陆怀川知道修仙之人容颜永驻,试探道:“一百岁?”
裴玑:“哈哈别闹,师尊今年已经两百二十九岁啦!”
虽然陆怀川对这个数字有了准备,但这样一听,这个数字是真的超乎想象的大——顶着一张二十几岁的脸,结果已经两百二十几多岁了。
陆怀川无力地点点头。不能虐待老人,她还是随他去吧。
于是她冲裴玑伸出双臂,裴玑一把将她抱起来,高兴道:“走!”
他打开房门,几步点上屋檐,沿着围墙一路往前院去了。
恭亲王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明韫山与恭亲王各据书桌的两端。恭亲王手中拿着邸报,明韫山则一目十行地掠过京中暗哨送来的消息,抽出一张生宣开始誊抄。
冷不防恭亲王道:“今日宫中可有遇险?”
明韫山手执兼毫笔,正在用笔尖舔墨,闻言有些疑惑:“您问的是谁?”
他与恭亲王一向话不投机半句多。自三年前他来到此间时起,恭亲王对他一直殷勤得有些过分。他一开始以为是裴玑的缘故,但着手查出一些事情后,才发现原来并不是这样。
“我问的是小珩……你的师妹。”恭亲王攥着那张邸报,黯然道,“我答应过益言,若他有一日死在战场上,要照顾好小珩和桓蓁。可如今……”
明韫山悬腕写下一行漂亮的颜体,闻言轻轻笑了一声:“她差点死在宫里。”
恭亲王翻看邸报的动作一顿。
“怀川年纪小些,未经世事,愿意帮您也是因为对陆珩有愧疚之心,但我不是。”明韫山握着笔,辞锋冷淡,“殿下也别对着师妹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您登基心切,把她当作诱饵引魔出来,以保万无一失,反正她不是小珩,死了也没关系——这些心思,您敢想,怎么不敢说呢?何必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恭亲王竟然连反驳都没有反驳,他看着明韫山的脸,沉默片刻,问:“你……是不是知道小琢的事了?”
明韫山没有回答。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男孩沉静地落笔,房中连落根针的动静都听得见。秋夜更深露重,恭亲王怔怔地看着明韫山像极了王妃的眉眼,只好沉沉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明韫山写了几行,忽然觉得窗外有人掠过。
他抬眼望去,只看见窗边栽着的桂树枝叶摇动,簌簌落下桂花来,留下一阵冷冷的甜香,缱绻卷到他正在翻动的书页间。
明韫山出神地望着,鼻尖拂过秋夜湿润的风。他想象着师尊与师妹掠过京城的飞檐翘角,眼里装过灯火繁华,追风、赶月,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