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之魂,天资聪颖,根骨卓绝——裴玑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
预言中的玉并不是他。
那一瞬间,他既觉得荒谬,又觉得释然。
又怎会是他呢?他是不圆的珠,不昭不明的和光门人,唯独不是玉。
至于面前的小姑娘,她年纪尚小,却懂得遵从本心。裴玑曾在出征西洲之役前问过师尊,若此战果真一去不回,该当如何?
那时,他的师尊,和光门的掌门,平和地这样说。
“我辈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昭明,门训有言,‘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拿起忘慈刀,你便是和光十刀之一,要负起四洲第一宗的责任。”
陆怀川与他的师尊,有着相同的本心——问心无愧。
裴玑喃喃道:“……你们才是和光门一脉的一线生机。”
陆怀川欲言又止,她看着师尊,很想说不是这样的。当年的大战中,师尊能活下来,其实也是应了那句卜辞的。若没有师尊,前夜她就要死在他人的刀下,明韫山或许也会被囚禁甚至被杀。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如此玄妙又理所当然。仅仅是一句话,就可以影响他人的一生。
“当年诛魔事有蹊跷,虽说魔尊已然陨落,但近几十年西洲仍然蠢蠢欲动。若再次有魔侵扰北洲,第二次诛魔在所难免。”裴玑长出一口气,又变回那个温柔的师尊,陆怀川根本没法插话安慰他,“所以,你们或许有生命的危险。当年你师兄拜入同尘派,我也与他说清楚了。你们都死过一次,若是不愿留下,也没有关系。”
陆怀川怔怔地看着他。裴玑望着她,温柔道:“因为我曾经,也选择了走。我会抹除你的记忆,也可以解除师徒契约——如果你想,我甚至还可以抹除你死的记忆。忘记亦是保护,如果你忘了,会好受许多。”
原来拜师时感受到的暖流是师徒契约啊。陆怀川怔怔地想。
裴玑选择在她刚刚拜入师门时就将一切都告诉她,既是坦诚,也是自信;他不愿骗陆怀川,但也有办法让她将自己坦白的一切尽数忘记。
陆怀川想起明韫山说的话,又想起前一夜被体温熨得温热的木香。她一向利己,在这一瞬却被强烈的冲动驱使,开口道——
“我留下。”
裴玑惊异地看着她,叹息了一声:“怀川,你想清楚一些,你前夜还差点被杀。”
陆怀川对上师尊的眼睛。她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痛苦和愧疚。不论他有什么样的过去,在她初初来到这个世界时,是师尊救下了她。
这就够了。
她轻而坚定地说:“我说过,我将问心无愧。我留下。”
裴玑又是笑又是叹:“你师兄当年知道,也像你一样坚决地和我说要留下。”
明韫山与陆怀川不同。裴玑于他并无救命之恩,裴玑亦看得出那具小小身体中的灵魂曾经非富即贵。
如今他又重生于恭亲王府,他没有任何理由要跟着裴玑游历四方,做同尘派的开山大弟子,甚至做和光门的下一任掌门。
裴玑与他说了和光门中事,自己也觉得明韫山拜入自己的门下对他而言毫无可取之处。
然而明韫山对着他说:“用舍由时,行藏在我*。道之所在……”
他没有说完,似乎是觉得后面的话太大言不惭,于是冲裴玑不好意思地笑了。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逆之而吾往矣。
裴玑既高兴,又难过:若当年在南洲的是明韫山,他一定会做出与他不同的选择吧。
陆怀川看见他眼里的泪光闪烁,犹豫着抬起手,拍拍师尊的脊背。
裴玑感受到小女孩小而柔软的手轻拍他的背,觉得自己生出无穷大的力量来。他一百年来日夜在后悔中翻滚挣扎,为自己名不副实、苟且偷生,也为和光门九百七十四名弟子感到不甘。
但他从那炼狱中逃出来,又苟活于世,便要负起和光门仅存一脉的责任。
后来他遇见韫山,又救下怀川——他不是玉,但他的弟子会是。
“夜里风大,”裴玑摸一摸陆怀川的头,缓声道,“我们回去吧?”
陆怀川点点头。她的目光定在远处的一点,犹疑道:“师尊,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说话间,一道新绿色的光芒已经飞到了他们的面前。裴玑截手接下这道光,凝神听了片刻,站起身道:“韫山传信,说是有人送信到了王府。”
陆怀川便抓住裴玑的手臂,攀上他的背,裴玑抓住她的腿将她背了起来。他足尖一点,便从高楼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