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惊石特意设了宴席向他们致谢。
无非就是感谢他们这几日出手迅速,捉拿真凶归案。实际上不过是卖给伏寒衣一众人一个面子,顺便彰显自己做父亲的本善。
虽然没有一点悲伤的样子。
谢慕根本不在乎郑惊石整的这些场面活。米古,在他心中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替罪羊。他相信凶手另有其人,但此刻的形势,不容他再追查下去。
清洲水患之后,无家可归的灾民。冠冕堂皇的宣言之下,饿到啃树皮的村妇。还有那无辜吊死的人,他都没去看过。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推动这一切。
从魏南,到无妄,一幕遮盖的大网之下,他见识到了自己能力的有限和在真正高手面前的不自量力,一点点搓磨着他的心智,只恨自己力量太小。
不由猛灌了一口酒,却被呛了一口。
“没事吧?”身旁的章寻诵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侧目望向他。
“没事,有些醉了,我去吹吹风。”
他摆摆手,提着那位喝完的半瓶酒,冰玉酒壶在手中提溜,谢慕脚步虚浮,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光正亮,灼热的阳光透过这山峦处的院子,郑府一池的碧水粼粼生辉。远处围栏亭台,不失为一处绝佳观景地。
顺着那青石小路,身旁的竹叶清香袭人,卧在地上睡的小黄狗逛着湖边追蝴蝶,尾巴一摇,沾了几点水,吓得来岸边竹石的群鱼惊动。有人抱起了它,是个衣着精致身披轻盈羽衣的姑娘,身后跟着两名侍女。
她一看到谢慕,又惊又怯,抱起小狗便跑走了。
谢慕无可在乎,想必这是郑府的千金,同样有着血缘之亲,另一个姑娘却是死在了荒郊野地,连安息都不得。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顿时意识到郑风琴还在郊外那荒宅里。瞬间头脑清醒一半,转身赶去郊外。
防虫粉的药效没有过,尸体一如此前所见。这里破落荒凉,桌椅上尽是厚重的灰尘,他目光敏锐,在那红木桌上的一边看到了个轻微的脚印。抬头,面前是一扇漏风的窗,已被小虫啃食,潮湿又一股腐气。
突然门外一声吱呀作响,谢慕的手已放在了雪襟之上,他小心盯着,踩着细碎的步子缓缓向那扇旧门移动。
门被推开那一刻,他顿时惊住了。
眼前的人眉眼如削刻一般,身后的光却为他渡了三分柔和。对方显然也很惊诧,抬眼的温柔瞬间成了冷漠。
眼前的正是让谢慕纠结,但是又琢磨不透的人。“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一时间有些慌乱。
对方抬眼,一言不发,望着他。
时间已过去了这么久,禁闭期结束,该来的自然会来。
奚明没留下一个多余的眼神,侧过头,转身离开,未付一言。
谢慕垂下了眼,倚在门上的那只手纹丝未动,他一时间不知道张口从何处开始解释,只是浅浅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也不知道对方听到没有。
他只留下了一个扶着含霜踏着步子走出古宅的背影,高束的墨发飘扬,虽是一身暗沉的黑紫色,布料却是轻盈的。
就这么走了。
如果此刻再有第三个人在这里,比如谢慕来的时候把行云带过来,相信对方瞬间就能察觉到,示弱的背后还有一份他不愿即刻承认的感情。甘愿就这么藏着。
毕竟,自矜自傲,自以为能够安顿天下之人,在尔虞我诈的的现实里,既没有绝对信心,也没有合适的时机,更没有必要。
那还有什么意义。
谢闻道叹了口气,在这宅院里呆坐了半晌,安置了郑风琴,一如当初埋葬夏羲一样。凡尘种种,不过归于一抔黄土。
那夜他听章寻诵说,此番京城那边应该是动了真格,将一个戴罪立功之人放到此地。谢慕静静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那你……什么时候才亮明身份?”章寻诵察觉出了谢慕的兴致不高,问道。
“如今看来,倒是没有必要。”他想到自己来时的另一番见闻,却是隐去了,“本来此番前行,我都是告了假的。如今倒是用不上什么了,不如做些别的再回去。”
章寻诵自知无可打探,别人不愿说的定是有难言之隐,何必让人难堪。他虽然挂着兄长的名头,却也没比谢慕大多少,顶多就是阅历丰富一些,更精于药理。′
听了这话,不由安慰他:“无论如何,此番你只身一人查出了真凶,已是相当不错。只是这里毕竟荒僻,不比京城。我现在是清闲,有需要你大可知会我一声。”
“先行谢过兄长了。”谢慕含笑,“只是我想知道,之前容长客那件事也是在这里,但京城的宗卷上只有寥寥几句,不知内情究竟如何?”
“这个啊,当时倒也是盛极一时。他在任倒是个好官,但是你也知道咱这位皇位是怎么来的,对川治那些大员必然是要斩草除根。这个容长客呢,自幼便在南疆生长,对那些巫蛊之术多少了解。将各种奇异见闻编撰成诗。谁知道哪句诗触了霉头……”章寻诵倒是知道那些陈年旧事,一点一点追忆着。
“那个月无笙,不也是这个由头?我记得看过他一首好像叫做‘秋望’。金殿崔嵬锁暮秋,玉阶迤逦入江流。珠帘半卷星河动,宝鼎初焚日月收。夜半风雷撼玉楼,天明烽火映金畴。星槎万里惊沧海,谁见霓旌堕蜃楼。若不是含沙射影之意太过明显,恐怕也是一篇脍炙人口的佳作。”谢慕说。
准确背了下来,一字不差。
“写不写这诗,都免不了一死。张狂与否,都无所谓了。”这话中带着几分嗟叹,章寻诵似是有千言万语,终归深深望了他一眼,风扬衣袖,便离开了。
谢慕独自一人,回想着自己的年少。曾有安顿天下的凌云之志,却在这官场中抽不得身。看似风光无限,却早知败絮其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谁都懂。
也挡不住整个奚朝,贪赃的贪赃,枉法的枉法,仿佛只差一根火苗,便能燃了这种做宫殿,也是一夫夜呼乱者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