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县的暮春总笼着层薄雾,枝头新绽的雪白花瓣被风卷着掠过青石街巷,落在林黛玉案头摊开的账簿上。她望着墨迹斑驳的数字蹙起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泛黄纸页,忽听窗外传来孩童嬉笑,抬眼便见宝玉正蹲在县衙门口,被几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团团围住。
"县太爷!这是新打的野兔!"为首少年红着脸将猎物递上前,"您昨儿教我们念书,说要多吃荤才长得高!"宝玉笑着接过,鬓角碎发被风拂动,他转身瞥见窗边的黛玉,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又在发什么呆?"宝玉推门而入,带着满袖春日气息,"今日去了趟渡口,梨花河虽窄,倒也能行小船,若是疏通河道..."话音未落,却见黛玉突然将账簿重重一合。
"莫再提这些了!"她起身时裙裾扫过木椅,"我算了三日,县里赋税连修缮城墙都不够,你倒还有闲心琢磨河道?"话虽嗔怪,语气里却没半分怒意。黛玉从袖中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倒是想到个法子——咱们县不是漫山梨树?可将梨花晒干制香,梨木雕刻摆件,再让农户试着酿梨花酒..."
宝玉凑过去细看,目光扫过娟秀字迹,突然笑出声:"好个林姑娘,竟比我这父母官还心急。"他伸手轻轻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只是这些都需本钱,库房..."话音戛然而止,外头突然传来喧哗。
两人快步走到衙门口,只见十几个村民簇拥着位白发老妪,正将竹筐里的鸡蛋、新米往台阶上堆。"青天大老爷!"老妪颤巍巍作揖,浑浊眼里泛着泪花,"您头回升堂就判了李家兄弟的地契案,还自掏腰包给张家娃抓药...这些您一定得收下!"
宝玉慌忙去扶,却见黛玉已蹲下身,将鸡蛋挨个放回竹筐:"大娘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这东西得拿回去换钱。"她抬眸望向人群,"若真想帮县里,明日起跟着我学制香可好?咱们一起把梨花县的宝贝卖出去。"
暮色渐浓时,黛玉倚在县衙后宅的木廊上,望着远处山坡成片的梨树出神。宝玉抱着坛新酿的梨花酒走来,酒坛还沾着泥土。"方才去酒坊试了试,"他递过陶碗,"味道竟比我在京城喝的还要清甜。"
酒液入喉,暖意顺着血脉散开。黛玉望着碗中浮动的花瓣,突然轻笑出声:"早知做个县令夫人这般有趣,当初就该求着皇上下旨,早早把你贬到这儿来。"
宝玉揽过她的肩,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夹杂着孩童追闹的笑声。"你看,"他指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这可比紫禁城的琉璃瓦热闹多了。"夜风拂过,带着梨花的清香,将两人的身影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梨花县的盛夏来得猝不及防,蝉鸣整日缠绕着县衙后院的梨树。林黛玉倚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看着贾惠举着竹网追扑流萤,孩童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树梢栖息的麻雀。她下意识抚上小腹,那里已微微隆起,却仍觉得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又在犯傻?"宝玉端着青瓷碗走来,碗里盛着冰镇的酸梅汤,"王大夫今早特意嘱咐,说你这胎象稳得很,倒是要我盯着你,别整日闷头研究新酿的梨花蜜。"他在藤椅旁蹲下,指尖轻轻擦去她额角的薄汗。
黛玉抿了口酸梅汤,酸涩中带着回甘,"定是那庸医看错了。"她望着远处追逐嬉闹的贾惠,目光柔和,"我这副药罐子身子,从前在贾府时连换季都要咳上半月,如何能..."话音未落,腹中突然传来细微的胎动,像是小鱼轻摆尾鳍。
她猛地攥住宝玉的手腕,杏眼圆睁:"你...你感觉到了吗?"宝玉先是一愣,随即笑弯了眼,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夕阳的余晖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映得宝玉眼底泛起细碎的光。
贾惠这时蹦蹦跳跳跑过来,肉乎乎的小手也按在黛玉肚子上:"弟弟在动!弟弟在和我玩!"他仰起小脸,睫毛上还沾着草屑,"等弟弟出来,我要带他去捉蝴蝶,去看梨花河的小鱼!"
入夜后,黛玉枕在宝玉臂弯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你说,"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夜,"若是个女儿,叫什么名字好?"
宝玉将她搂得更紧些,下巴蹭了蹭她发顶:"就叫梨棠如何?梨花的梨,海棠的棠,像你一样好看。"黑暗中,他听见黛玉轻轻笑了,带着几分羞赧,却比梨花酿还要醉人。
次日清晨,县衙后院飘来阵阵药香。王大夫捋着胡须连连称奇:"少夫人这身子骨,怕是被梨花县的山水养好了。先前在京时,只道是心病难医,如今心境开阔,气血顺畅,倒比寻常妇人还要康健几分。"
贾惠蹲在门槛边,认真地数着药罐子里冒泡的药材。五岁的孩童尚不懂得血脉传承的深意,只知道自从娘的肚子渐渐鼓起来,家里总是飘着甜甜的味道——或是新摘的梨子,或是宝玉亲手熬的燕窝粥。
他踮着脚将熬好的药端给黛玉,奶声奶气道:"娘喝药,喝了药弟弟就快快长大!"黛玉接过药碗,看着儿子红扑扑的脸蛋,突然眼眶发热。窗外,一场骤雨过后,梨花树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京城的夏风裹挟着蝉鸣掠过荣国府朱漆大门,王夫人捏着密信的指尖微微发颤。信笺上"黛玉有孕"四字刺得她眼眶生疼,案头刚沏好的碧螺春蒸腾着热气,却驱散不了心底翻涌的寒意。
"来人!"她突然拍案而起,"去把周瑞家的叫来!"铜镜映出她扭曲的面容,恍惚间又想起黛玉初进贾府时那副病弱模样,"如今倒会狐媚子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