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聿手边的茶杯滚落,姚雪乔下意识伸手去接,谁知马车又撞上什么。
力道掀翻她,姚雪乔没扶稳扶手,不过幸好没栽倒在地,抵上温热宽厚的手掌。
裴承聿按住她的腰,推她站稳便收回手。
若非腰间残存温度,她几乎要怀疑是前晚记忆过于深刻,致使她出现错觉。
此刻最好恭顺道谢,但她张开嘴,话还没说出来,眼睛就先看见他的手腕。
玉白强韧,手腕处青筋凸起明显,侵略性十足。
干净如玉,是君子的手,能拉弓射箭,也能执笔评判,匡扶社稷。
如果忽略上面纵横交错,微微凝固的血痕的话。
姚雪乔养过猫,这些纤细错乱的伤痕像极了猫爪的挠痕。
但终究不是。
她很清楚,前天晚上她是如何坐在他手上,心脏骤然提高到极致,吊着一口气,抽抽噎噎叫嚷着吃不消,抓挠他的手臂转移注意力,攀至顶峰。
抓痕令她羞愧,长指手腕令她发怵。
她低下头,揪着裙摆,耳尖嫣红,“我……郡王,我不是故意的……”
“就快到了。”裴承聿打断她。
姚雪乔硬生生咬住舌头,酝酿已久的话咽回去,他不乐意听,她也正好松了口气。
只是就快到什么,这几个字他也曾在她耳边说过,嗓音喑哑,有几分温柔,不过并不可信。
姚雪乔没问他,转身掀开垂帘。
水面浮光掠影,对岸树木丛生,装载货物的船只缓缓停下,这是京城郊外的渡口。
层林染上秋意,飞鸟清啼格外萧索。
姚雪乔心中蓦然空了一瞬,“郡王,你不是要送我回去的吗?”
裴承聿望着她扑闪的睫,睫尖缀着光束,衬得双眸明亮如映日清潭,“从今以后,你我表兄妹相称,切记恪守本分,不可逾越兄妹界限。”
姚雪乔愣愣地转过身面对他,他早已移开目光,修长的手指翻开案上的书卷。
太子之案牵连江南近百名官员,朝中不少品级高的大臣也难以全身而退。
自案发后他日夜奔赴于皇宫与审刑院之间,书案上的罪证公文多如雪片,每日三餐都来不及认真用,晚上更是睡不到两个时辰。
但裴承聿经年累月作息规律,闲暇时看书抚琴,如今只不过是无暇拾起怡神的雅趣,稍稍有些疲倦罢了。
不过正值夏秋交替,白日闷热,夜里瞬间凉风飕飕,又在冰凉的水中泡了许久,饶是许久不曾生病的他也中了招。
姚雪乔也听出他声音有些异常,低沉如寒潭之水流经山间,略有喑哑,不复往日清润。
既然要求她恪守本分,姚雪乔也很上道。
听懂他的暗示后她神清气爽,不再怀揣前夜窘迫之事,一副关心兄长的口吻:“表哥,你是不是病了?”
裴承聿淡漠的眼皮掀开,锐冷寒光迸现。
姚雪乔摸不着头脑,喊了他也不高兴,一时怄得闭上嘴。
好在马车也已停下。
裴承聿没急着赶她下去,娓娓道来他的安排:“姚夫人迟迟不见踪迹,你寻到京兆府,听说她可能在京郊,于是带上你的侍女打听她的下落。可惜京郊这段路不平稳,途中马车撞到树上,你受了点伤,在附近农家修养。”
既保全她的名声,也解释了身上的伤痕。
见她点头,裴承聿继续道:“你的侍女回城请大夫,恰好遇上祖母的侍女春桃。我今日便是奉祖母之命,从农家接你到渡口,与你父母送别。”
姚雪乔猛地抬眸,急切地拽住他的衣角问:“送别?娘已经回家了?爹娘要去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不能去?”
自京郊渡口东行,出关后北上,姚重与云瑛自然要去往沧州。
她的脸上顿时失彩。
“老太太担忧你的‘病’,舍不得你受罪,今后你便住在裴家,安安分分当好你的表小姐。”裴承聿说完,叩了下车壁,冬青在车外请她下车。
他几次三番提醒她安分,好似记恨她前晚拉他入泥潭。
他神仙似的人物,必定不厌其烦女子纠缠。
但她不是故意的,可又没底气反驳,如今想起前夜孟浪之举,她的脸还会不由自主涨红。
“知道了,表哥。”
姚雪乔下车后,又细又软的声音在他耳廓飘荡。
老太太语重心长交待他想尽办法留住姚雪乔。
可意料之外,她没哭也没闹,轻巧答应,省去他许多口舌。
但没由来的,他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想起救下她之前,在门外听见的话。
得意嚣张,很有心机,尽管是出于自保,但确实猜中他今后的打算。
半真半假的,刺挠在心间。
自幼时起,借着各种由头在他眼前晃悠的闺中小姐便没断绝过,无论外表多么循规蹈矩,矜持端庄,总是不经意流露出对他的倾慕。
他生就一双锋利的眼,一眼便能看穿姑娘家歪歪柔软的心思,一向是厌烦这类女子的。
在他面前扭捏作态,人后又是另一副模样。
姚雪乔过于简单,情绪摆在明面上,竟让他看走了眼。
可真要说清喜欢的类型,又无从说起,反正不是姚雪乔那样冒冒失失,柔弱爱哭的。
不,她也不至于过分柔弱。
起码忽逢家变,没有一病不起倒在床上任人宰割,还敢威胁他出手,砸李钦的脑袋,戳他的眼睛。
最初,遇上闯进闺房的“窃贼”,也能偷偷摸摸使绊子。
总之,这位“表妹”看似心思浅薄无知,却滑不溜手,不好对付。
老太太一门心思想让她嫁给裴承泽,事成之后她会在他眼前晃悠一辈子,这不是他想看见的。
尤其是经历过前夜的荒谬之事。
还是得多费点心,为她挑个家世样貌齐全的夫婿,嫁出去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