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着上身,手臂肩头长着金红色的龙鳞,一头张扬的红发,额角生着两只缩小版的金红色龙角,眉宇间皆是桀骜。
谢羽见到他的人形,大概就明白何谓面由心生了。
一片灵力的风暴之中,谢羽忽问道,“师父觉得,引灵足以让衔烛之龙恢复吗?”
神农道,“固然不能,也只有一试了。哪怕能让烛龙恢复一二,也远远胜过如今永恒的沉睡。”
钟鼓闻言,顿时扭头怒目而视,“你我的约定,已经过了八千年了。如今你敢说不能?”
神农也不与他争论,和和气气的解释,“即便现今世间少见的灵物,可要与您的父亲缺失的灵气相比,恐也只是杯水车薪。”
“因此……要引来天地间的灵气补足吗?如此会否……”
谢羽还未说完,钟鼓哼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只要能让父亲恢复,取尽这天下灵气又有何妨。”
谢羽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眼底惯常的那种视万物如蝼蚁的高傲,自矜的所谓强大,淡淡道,“当年衔烛之龙正是为守护这片土地而沉睡,你觉得尽取灵气,你的父亲醒来就会开心吗?”恐怕就算醒来,看到灵气尽失的天地,烛龙会立刻散尽灵力去滋养这个世界。他与盘古对这片土地的一视同仁的热爱,是现今众神,永远无法达到的。
若是这种结果,现在的救治,还有什么必要。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谢羽不会赞同。她并不觉得神农会如此短见。开口相问,也只是因为她暂时想不通原由罢了。
钟鼓顿时暴躁了,瞪着她,眸中火焰升腾,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但他到底没有出手,瞪了一会,又实在无法反驳。毕竟谢羽所言,是事实。毕竟,有时候,钟鼓觉得她非常很了解烛龙。至少比他这个从小跟随烛龙长大的龙,更了解伟大的父亲。
“且安心。”神农及时的制止了两人,为谢羽解释,“不周山本就是灵气聚集之所,受烛龙灵气滋养。如今取来为他恢复,不会影响什么。”
“是梦魂枝的引灵作用吗?”
神农点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也。”
谢羽果断的不懂就问:“此丹药中,除却梦魂之外,还有何物?”
“若木,灵致石,五行之灵,三垣二十八宿星屑,神树之果,还有四十九味草药,八十一种灵矿,九百九十九种晨露。”
谢羽:“……”行医看来不仅需要仁心还需要耐心。
灵气虽已成为漩涡,漩涡渐渐扩大,反而变得柔和了起来。
柔和的感觉,就像是一种来自于天地之间的,对于生灵一视同仁的仁爱。
那不是杀机,而是生机。
神农只说,从来他只是救治想要救的生命而已。而作为医者,他要救的,不分凡人还是神龙。
谢羽却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人族。羲皇独断太久,时时刻刻惦记着他的善恶,他的天规……唤醒烛龙,管束钟鼓,同时,也制衡伏羲吗?
谢羽暗自叹了口气。天皇伏羲,地皇女娲,人皇神农……现今伏羲与人族有隙,女娲作为地皇尚可以出面斡旋,可神农作为人皇,即便仅为避嫌,也不能再直接插手人界之事。
何况据谢羽观察,神农氏热爱自然,乐于无为,对天下大势的发展,也秉承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昔日羲皇欲订天规,立道德,以遵守天规为善,悖逆天规为恶,顺应天神为善,逆天而行为恶,审判人族,神农并不支持,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也并未直接出面反对。
神农惯于让世事顺其自然,对于人间界的态度同是如此。作为人皇,他以人族的身份在人间界生活,而不曾强硬的指导人族的发展,便是明证。
可就是这样恬淡不争的神农氏,最终也决心暗中救回烛龙以平衡伏羲……
谢羽好些时日未曾在天界现身,长琴为她传来消息,说是近日让她避着些羲皇。因几日前天界又闹了一通,娲皇入天界似乎与羲皇又争论了几句,羲皇近来十分愤怒。鸾来那里的消息则是,在设判官殿后,夜神阎罗又设十八地狱,开始切实的惩罚人族生魂了。
可见是羲皇对阎罗大神做出要求后,女娲得到消息,欲要阻止,最终还是没有成功不欢而散了。
也就是说,现今天界,已是羲皇一家之言。是否是神农早已想到了这一日,所以,他才会,在8000年之前就与钟鼓有了约定。
水蓝色的光芒照亮了这片黑暗。
无数的灵气隐没在龙鳞之下,龙鳞的青金之光越盛。
在这片深沉的黑暗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衔烛之龙掌控光阴,他的生命,在沉睡的那一刻便已静止。
盘古身陨后,烛龙心生感慨,感慨于无论多么强大的生命,终于有没落的一日。他将龙息分于虺,为之赐名钟鼓,希望有人来见证他的消逝。可是烛龙却没有考虑过,其实那条水虺并不想见证他的没落,只想看见他永久辉煌。
这也许就是她今日有幸在此见证沉睡的巨龙苏醒的缘由。
谢羽转头看着其他两人,钟鼓极其期待的看着不周山上盘绕的巨龙,神农的表情倒是相当平静,也许是行医多年间看惯了生死……
她虚空静坐下来,只是静静的盘坐着,不曾取出凰来,也不曾出言打扰他们。
谢羽感知到时间的流逝。他们陷入了长久的等待。
天光照耀到黑暗之中时,巨龙睁开了双眼。他的金瞳熠熠生辉,比天空的太阳更加明亮。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即使阴暗的九幽黄泉也会变得光明。
那是在数万年前,掌控着光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