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了声,似乎是因为对弱者的不满,“不过你若想要找死,我也不会阻拦。”
谢羽点点头,转身往龙穴走去。说真的,她的确挺好奇那里的东西的。创世神火?也不知那些用以创世之物,与后世风物,有何不同?
钟鼓一怔,“喂!”他是亲身体验过那片火焰的,那近乎可以烧尽所有的一切。小小的琴灵,一旦踏入,恐怕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谢羽想了想,对他说,“万物皆有追求力量之决心,阁下昔日也曾踏入龙穴,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钟鼓顿时一噎。当年他年少无知莽撞踏入,最终害的父亲耗去大半灵气陷入沉睡……那种心意,有何需要明晓的!
简直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他转身,不耐道,“随你便。吾已仁至义尽。”身后一片空荡荡的风声。
钟鼓瞬间回头,身后已不见人影。
龙穴之处,火焰大起。
谢羽穿过火焰,走进那个隧道,隧道之中又是另外一片天地。安宁,平静,青山绿水,彩凤飞扬,并无任何钟鼓所言的混乱。
谢羽知道,这是给她的幻境。虽是幻境,于她而言,堪破与否却并无区别,她只是来此地游历一二,在真实和幻境中游历,也相差无几。
一年过去,十年过去,万年过去之后。
渐渐地,安定变成烽火硝烟。
大地之上征战不休。神渊以东,所有的部落为一个人统一。高大的城池拔地而起,与神明所居住的神渊之境遥遥相对。
谢羽站在战场中央,作为旁观者,没有任何一把刀刺向她。
她看到远远的城池之上,一把古老的,充满凶煞之气的长剑扬起,剑尖挑起了长流河水,天空星罗流火坠下。
两个身影对峙着。
蚩尤和伏羲。
剑气四散。
每一挥动,就带走城池中无数性命。神明不慎,为剑所伤,流出的神血洒落,粘在人类身上。承受不住神血的躯体,融化在神血之中,城池之中,瞬间多了数万亡魂。
祝融远望,不好插手。飞廉四处游走,寻找着人女乌蘅。
混乱无比。
谢羽脚腕猛然一凉,粘腻的触感从被抓住的脚腕扩散开来。她不禁低下头。
一个面目沧桑从头到脚血迹斑斑的老人匍匐在地上,浑身的衣衫已被失控的神血腐蚀的破破烂烂,她伸出枯槁干瘦的手抓住谢羽的脚腕,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哀求,“救救!救救我们!”
谢羽跪下来,握住她的手,指尖光华流转,不断侵蚀人类□□的伏羲神血从那具躯体脱离了出来,但已经晚了。老人已经千疮百孔,生机不断从她体内流逝。
死亡的痛苦让她面目狰狞,谢羽缓缓抬起头,扫视过周围景象,入眼是血肉横飞。老人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充满了痛苦和不解,“我们做错了什么?”
谢羽摇摇头,“没有做错什么。”
老人费力地抬起头,远远望着城池至高之处,对峙的人和神,“那就是伏羲错了!”
谢羽沉默了会,缓缓道,“也许……他也没有错。”
很多很多,男女老幼的声音问她,“为何却要我们,为他们的争斗,付出代价!”
谢羽道,“因为在危险之中保护你们的,也是他们。”因为他们,自出生时就被一方保护,从而也不得不与另一方敌对。
“他们怎会无错!”
“一切的战争和死亡,都是由他们开始!”
谢羽耐心的回答,“无错,却也无对。一切尚未定论的时代,每个生灵都有着自己对是非对错的判断。”她淡淡瞥过那座在神血之下渐渐崩塌的城池,“他们,都只是想要把自己所认为的是非对错,变成整个世界的是非对错。”然后把整个世界,都划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
“你也有。”那个老人盯着她,说。
谢羽浅浅一笑,“自然是有。”
“何为对?何为错?”
谢羽道,“我也不知。”
那道声音陷入沉默,“……”
“当我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对错。可是我想要去那样做。”
“有人会觉得,我做的对,那是因为我的选择符合他的心意,有人觉得我做错了,那是因为我的选择伤害了他。”
“当我觉得自己做的对了,也许那只是我对自己的满足,当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也许那只是事态的发展没有满足我的期待。”
“所有的答案都是自己给的,效仿这个答案的人,觉得它是对的,给出新答案的,觉得它是错的,并且想要给出自己的答案。”
“无论神明还是人类,都是一样的。”
“难道你就没有偏好?”已经消失在神血之中的城池,尸体腐化,残阳如血。
谢羽笑了笑,“怎么会没有。”
“可是……”
谢羽好像早已知道它的疑惑,“那是因为,我是琴灵,却也是人类。”
幻境顷刻间烟消云散,露出隧道的真实样貌,各色的灵力充斥着,在光与暗中变幻。
谢羽伸出手,电光似乎怕伤了她,往后缩了一寸。
灵气化出世间生灵的模样,在这里像模像样的生活。人族,龙族,凤族,神族……
流水青山,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神州。
这里的风是柔和的,水是平静的,火焰是热烈的。交错的灵气相生,循环不止。生命同样如此。
谢羽穿过隧道,看到最后充斥着山洞的红色的火焰。创世之火,火焰安安静静的燃烧,不发一言。
指尖触及,温暖无比,不复之前相遇时那么强烈的灼烈之气。谢羽从火焰中穿过,看到了洞口白色的龙骨。看来她已经走到尽头了。
钟鼓正和一片火焰纠缠着,闹得鸡飞狗跳。
谢羽化出凰来,琴弦天音一起,那片火焰化作的凰鸟之影闻声飞来,触及琴弦时,化作闪烁的火焰落在弦上。
原本淡金色的凰来琴,此刻琴身上多了一道赤色的火焰纹路,琴弦之上,随着她指尖落下,明明灭灭着红色烈焰。
钟鼓看了她一会,“你没事?”
谢羽坐下来,凰来琴浮在面前。正好是可以弹奏的高度,她指尖一落,龙穴周围烈火暴涨,谢羽闻言很有心情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很希望她出个事情吗?
“……”钟鼓垂眸不语。可每每他进去,都是头破血流。怎的?这个龙穴还搞区别对待吗?
火焰化作凰鸟,于这片山谷中盘旋。钟鼓看到,地面上的火焰化作虚无的人影。
凄惨的叫喊哀嚎,直接跃过□□刺痛灵台。钟鼓狠狠皱眉。
随着琴音起舞的凰鸟,落下红色的羽毛,凰羽落在地面上,又烧起不会熄灭的火焰,将那些虚幻埋葬在无穷烈火之中。
随着人影消散,那些痛苦的惨叫也渐渐消弭。
琴或缓或急。
清越如山涧清泉,低沉如暗夜雷霆。
从最开始的激越震撼,到最后的柔和平静。
如同创世之初,雷霆变换,到如今天地,一切尘埃落定。
仿佛在这琴音之中,可窥见天地的变换。
起初三声,隐隐约约暗示着烛龙唤醒盘古,开天辟地,光阴轮转时,神明所发出三声震撼天地的呐喊。
引人心潮澎湃。
钟鼓似乎瞬间又回到了几十万年前,那片混沌的世界。他看到睁开眼睛的烛龙,又看到那个以一己之力撑开天地的巨人。
而他,是那个还未长成的虺。
琴音里有漫长的等待,等待的孤寂,最后变得沉稳柔和。
到最后,驱散了所有杀戮和争斗之心。
龙穴的烈火仿佛要吞噬一切。钟鼓想起很多年以前,还是角龙的他,孤身闯入龙穴,被雷霆击碎龙鳞,划破眼睛,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所看到艳丽无比的创世之火。
那时候,父亲伟岸的身影出现,为他挡住了所有的伤害,将他救了回来。
钟鼓低头,才意识到眼角一滴泪水落下。
琴音渐渐变得轻柔安宁,火焰重新凝聚出凤凰的虚影。它们在山谷飞舞,祥和之舞,不周山群山,无数的林木生长。荒芜的不周山开始变得像是最最寻常的山谷一样,青山绿水。血涂之阵的印迹,也在这郁郁生长的山林之中,被隐没下去。
谢羽收回凰来琴,龙穴的火焰灵气收回隧道之中,变得平静。不见雷鸣,不见水火。
钟鼓看着变得普普通通的山谷,良久,默然无语。
谢羽转过头,注意到他红的有些异常的龙角,疑道,“你怎么了?”
钟鼓哼了一声,“吾乃烛龙之子,能有何事!”
谢羽微微扬眉,点点头,“是是是。天地间唯一的神龙之子,自是不惧这区区火焰。”神农之信正好在此刻落到手中,她低头看了一眼,“师父要离开了,我也要走了。有缘再会。”
她顿了顿,对钟鼓微微一笑,“昔闻阁下受父命护佑此地,不得离去……风雪屏障,的确非常强大。可是,要隐没一座山林的方法,岂非就是让它变得与所有山林一样。”
“如今,阁下应该可以游历四方了。”
她转过身,流光闪烁,须臾便已离开不周山之境了。
钟鼓看着一片平静安宁,郁郁葱葱的不周群山,乍一看去,它的确已与人间最最普通的山林一模一样。
游历四方……他可以亲眼去看,父亲护佑的这片土地,真正的面貌了吗?
烛龙从远方飞来,看着灵力消隐,伪装的十分完美的龙穴,目光里流露出几分称赞之色。
“钟鼓。今日再入龙穴,有何感悟?”
钟鼓想起谢羽发怔时,那只抓着她脚腕的手,那一片片凄惨的哭喊声,道,“……吾才不会怜悯人类。”
烛龙笑了也不点破。若是钟鼓不会怜悯人类,当年便也不会被师旷之音打动了。若他不懂得怜悯,又何必跟随那个孩子再度进入龙穴呢。
“既然你已经跟随上去,为何不去问问她的心境。”
“只是小小的琴灵罢了。”
“……”
“可她与你所经历的,却完全不同。”
“……”钟鼓自然知道。踏入那里之后,他先在光暗之中与灵气相搏,不慎落入幻境又是刀光剑影,费劲力气离开,结果只看到她非常安然地穿过了创世之火,一根头发都没掉。好气啊……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剑眉皱的更深了。为了赶在她前头离开,龙角都被烧红了。
“你是否已懂得,何为慎?何为仁?”
“……”
为何钟鼓进入,便是燎原天火,杀机雷霆,而那个姑娘所踏之地,水火不侵,春暖花开,没有遇到任何拦阻。
不为灵气所伤,不为幻境所惑,亦然不会为世间种种不同而迷茫。所谓,试力,凝神,炼心。
要完全通过混沌之地,需要的不仅是强大的力量,还有洞彻幽微的敏锐,和对这片土地的仁慈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