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世间之事,哪里是几句洋洋洒洒的话语就能够道明的呢?”
崔密靠在红木椅背上,跷起了二郎腿,这让叶清川想起了桃李堂的那个人。
桃李堂的岑竟之先前似乎也嘲讽过自己不能与所写文章内容言行一致,如今又被崔先生说这文章过于大义凛然。叶清川咬着舌,面色紧绷。
“崔老先生,小女不才,只觉得首先提出问题,才能反映问题。”
江溪雪见二人僵持,忽然开口。
崔密挑眉,让她继续。
“我也大致看过家弟的一些文章,知他心怀天下,壮志凌云。”
“他文章中所写到的赋税征收、学堂建设、礼乐传承,都是与民生相关。我们从乡野中来,是乡野之子,一路上见过许多人,他们为生计、为家庭奔波,庞杂的赋税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他们只能种田。”
“一年的劳作,怕少了粮税,自己或许连饭都不能吃饱,更别说什么让他们去读书什么的了。”
“科考本该是向下兼容,选拔才人,选拔良人。可我们这样大基数的乡野之人,不知多少人里才能出来一个读过书的,更别说来京城参加考试了。”
“今日有一个叶清川,他所写所著皆只为生民立命,为日后有更多的叶清川出现。”
“小女以为,他并非在说假大空的漂亮话,他只是在向居高位者描绘心中的壮阔蓝图。”
“……”
江溪雪说罢,屋内无人言语。
她也不胆怯,只是平等地望向面前的崔密,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反馈。
“哈哈哈。”
崔密也颇为欣赏地瞧着她,拍了拍手。
“你倒是比其他女子多些魄力。”
崔密如此说,江溪雪脸上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夸赞而露出笑容。
她躬身作揖,道:“我并不觉得自己去旁的女子有何区别,世间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去,比我思想境界高得更是多了去。不瞒先生,小女在来京城路上偶遇一女子,她能够凭借己力创办女子学堂,这是溪雪想也未曾想过的惊天动地的大事。”
“女子学堂……”崔密喃喃,“女子学堂京城遍地,有何惊天动地?”
江溪雪笑,道:“先生想错,京城的女学堂大多为达官显贵家的小姐们设立,未曾有过平凡女子入学的先例。”
“而溪雪所说的那位友人,她为的是读不上书的女子。不论你是年过半百又或是刚刚谈婚论嫁,只要你想学,便能去那学堂。”
崔密皱眉,抚了一把鬓边的胡须。
“这与家弟文章所写不约而同地契合了,可见只要有设想,无论多么不可思议,总有一天都是能够落地实践的。”
崔密笑了,起身来到了江溪雪身边。
“依我看,这文章若是你来写,要比你弟弟写得更加精彩。”
江溪雪颔首低眉,表现出一副谦虚模样。
“行了,你也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崔密拍了一把叶清川,“我可未曾说过你的文章有何问题,就这样被你的姐姐教育一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崔密不停摸着胡子,笑得张扬放肆,再没了初见时端正的模样。
“小伙子,你记着,我破例收你做徒弟,看的是你姐姐的面子。”
听了这话,江溪雪与叶清川都是一喜。
“别高兴得太早了。”
崔密一个眼刀扫过二人。
“做我的徒弟,文章便不能像这样写。”
?
叶清川刚想说话,便被老人抢先:“虽说你这文章被解释一番确实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要改。”
崔密神色变得认真,“我教出来的学生,不只会描绘空中阁楼,更会深耕于实地。”
“会试考官并想不看你心中尚未实现的宏图伟业。”
叶清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崔密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今日先回吧,日后都卯时之前过来。”
江溪雪与叶清川也没想过要多留,听老人让走立马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
二人脚还没迈出屋门,又被崔密一声叫住。
“拜了师,今后可就别摆摊卖书了,别给我丢脸。”
……
.
“终于结束了。”
江溪雪与叶清川并行在街头,此时早已过了午饭的点,街上没什么人,许是都回屋午歇去了。
一出巷口,江溪雪便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
“高中都毕业了,还是这么怕老师。”
她说笑着,却发觉原本并行的身边人已经落到自己身后了。
江溪雪转身,倒着走。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不说话。”
叶清川埋头走路,没听见面前江溪雪说话。
江溪雪手背在身后,就这样边走边瞧着他。
莫不是被打击到了?因为老师夸我没夸他?
江溪雪在心中思索着,不知这人又在想些什么。
忽然,脚边碰上一处石阶,江溪雪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一只手在紧急时刻拉住了自己的手臂,江溪雪没摔在地上,反而落在一个温暖的、带着皂荚香味的怀里。
“什么时候去剧团学了杂技吗?要给我表演一个杂耍?”
方才还魂不守舍的人,此时正紧紧抱着江溪雪,嘴上还说着十分犯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