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怎么了,她能成为这行当的佼佼者,必然是有真本事的。”
“那是自然,她有本事在戏台上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有本事唱到人心里去,还有本事让别人掏出大把的银子来,有本事让自己身价看涨。但是小姐,她有多好都跟咱们没关系,咱得赶紧回去了。”
“行吧,改天咱们再过来玩。”说着,主仆二人转向来时的路,潇月边走边回头,不住地瞅着鹿鸣轩的二楼,然而直到消失,也没看到那个身影。
厨房派人把炭和热水送到了鹿鸣轩,晚儿一边伺候离烟姑娘卸妆,一边把迷路的事情细细地讲了一遍。
讲到二小姐听说离烟姑娘性子高冷时,离烟拿着帕子的手在脸上停了一停,稍后移开,默默无言。只见妆台上的镜子里出现了一张素净玲珑的面庞,细白如瓷,精致如琢,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似一弯寒潭。
离烟姑娘在江南的名气之盛,不管是寒窗苦读的书生,还是深闺闭门的小姐,都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传奇的人物。然而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商贾巨富,见过离烟真面目的却寥寥可数。离烟出场,必是浓墨盛妆,离烟出门或见客,也必然戴着面纱。
有人传闻离烟美若天仙倾国倾城,也有人传离烟面部有瑕只能遮掩。然而真正的离烟,纵然台上爱恨情仇恩怨纠葛演了众多角色,回房卸下油彩,她纯美得不染一点尘埃,也好似不带一点情感。不管气质还是容颜,离烟的确如仙子,但却不是九天上采花酿酒的无忧仙,而是牵扯了前缘的一段因果,来红尘辗转的渡劫仙。
“二小姐人真的很好,没有一点儿架子。”晚儿说。
“她不过是闲来无事好奇罢了,锦绣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过,也会厌烦。”
“我看她好像有话要跟你说呢,可你转身就走了。”
“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人,何必多言。再说了,我和她身份悬殊,能怎么说话?无非是她问我得答,答得不好还不行,我却还不能问她分毫。”
“二小姐还念诗来着。”
“这就更奇怪了,好好的一个千金,上来就对着我这个陌生的戏子吟诗,连我都要吓一跳了。”
“就不能是有感而发吗?”
离烟沉默了一下,接着说,“反正以后尽量离别人都远一些。”
“晚儿知道了。姑娘,你可真厉害,这么大的林府,你怎么自己就能回来了?”
“记住方位,然后尽管往偏僻处走就是了。”离烟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习惯性地遮上了面纱,看着远处的水面出神。
这世间,当她没有能力去争时,她学会了躲。
平日里总觉得时间难以打发,今天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眼看就到傍晚了。大哥和二哥抽空过来给潇月送来了生辰礼物,大哥送的是一对青花釉里红的玉壶春瓷瓶,鸾凤的图案绵延出莲花,搭配如意云头纹,乍一看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不像是给及笄女孩的礼物,反而给老人祝寿更合适。
然而潇月一看便眼睛一亮爱不释手,这是前朝官窑的器物,釉色温润,构图繁而不乱,即雅致端庄,又古朴大气。
潇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往回收了收。大哥用心了,还记得之前她和父亲喝茶聊天,说到前朝瓷器时,对官窑瓷很是向往,恨不能收上一堆。父亲笑着说她贪心,前朝等级森严,官窑把控严格,流入民间的寥寥无几,能流传下来的更是成了传说。没想到,在一旁的大哥倒记在了心里,能找到这样品相好的瓷瓶一定不容易,何况还是一对,只怕是世间仅有。
潇月一向觉得与大哥并无多少亲近,感觉他比父亲还要严肃,极少与她玩笑闲聊,却没想到,她这个妹妹,在大哥心里也是有分量的。这对瓷瓶一定花了大哥不少心思和金钱,纵使放进他们家的古董铺子,也够威风八面了。
二哥送来了一张纸,神神秘秘的,什么也没说又急匆匆地走了。潇月打开一看,上面绘着一幅地图,还标着行走路线,仔细看这不就是他们家嘛。沿着花园右侧的游廊往里走,穿过假山,走过紫藤架,再往前过竹林......弯弯绕绕地,最后箭头停下的地方写着两个字“秋千”。
感情二哥是给她扎了架秋千当生日礼物啊,连钱都不用花,真是小气。还故意找了个这么远的地儿,她想去验收一下都费劲,成心捉弄她,怪不得没敢跟她打照面,这是瞅着她不在才把礼物留下的吧。
很快,夫人叫潇月过去用餐。同城的客人下午听完戏都陆续告辞回府了,明天再过来。
暮色初染,林府又恢复了宁静,琉璃风灯一盏盏挑亮,潇月的鹅黄衫子掠过月洞门,惊起檐角悬着的青铜惊鸟铃,叮咚声荡起满枝花苞,忽现将开未开的青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