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上的白纱还覆着,屋里光线阴暗,时不时眼睛模糊,就有些看不清众人的表情。茶炉里的炭已经熄灭,茶水凉了便不再添,外面风吹落花雨过屋檐,就算天地崩裂,也挡不住这小小一室的故事,串起半生恩怨。
“老爷,你应该也还记得那天吧,昊谦满月时,我们宴请的是家里伺候的奴仆,昊泽容儿满月时,你请来了一些生意上的朋友,人数不多。直到月儿满月,我们家才荣冠一时,家里鲜花着锦,高朋满座,我抱着月儿享受众人的夸赞,满耳听到的不再是风言风语,什么’林夫人真是好福气,生了两儿两女,再没什么好怕的了。’’身材气色也好,可见是生活如意的。’’关键是没有妾室让她烦心,少多少事呢。’......”
“真好啊,我听得都要醉了,她们的笑容里满是羡慕,真真儿的羡慕。我替月儿收了一堆的小玩意儿,长命锁、玉如意、银项圈......当时我就有了一种错觉,这孩子本来就是我的,就是我的亲生女儿,这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命中注定的呀。那一天,府里的吉祥话和赞叹声不绝于耳,就像府门前给百姓分发散喜的红鸡蛋,成筐成箩,永不见底,且随着来往行人,遍布了全城。”
林夫人眼神看向虚空,像是在透过漫长的光阴回看曾经的场景,曾经是那样简单自若,纯白无染,怎敢轻易忘记?
“老爷,你来讲吧。”林夫人揉了揉眉心,她有些累了,强撑着那份精神讲了这么久,一个不由自主的叹息就忽然泄了气,需要歇一歇缓一缓。
“就是如夫人所说,月儿是我在杭州捡到的,出于那些考量,当成我们自己亲生的孩子来抚养......”林正阳略有沉思,开口先肯定了夫人的讲述。
“算了,还是我来吧,老爷还要搜肠刮肚地去想去判断,太辛苦了。”林夫人讥讽地笑了一下。
“月儿来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蒸蒸日上,生意进入良性运转,没过几年,外面的人已称我们林家是苏州首富。我很多次感慨,人就是要多做好事,好人有好报,所以我对月儿一直尽心尽力,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她从无分别心。”
“那几年,我那六亲不认的大伯和大伯母相继去世,大表哥开始让夫人来上门走动,自然把当初的一切过错和不妥都推到了
自己父亲身上。我也不想那么绝情,也许是日子过得单纯内心便柔软一些,就默认了这门亲,每年走动个两三回。反正就是一切都越来越好,我过得很满足。”
“我的精力都放在了四个孩子身上,送学堂,请教习。因为我的父母都是因病而去,所以我最怕他们生病,不管是谁身子不适我都日夜守着,包括月儿在内。”
“算了,这么个讲法,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总之我把月儿当亲生女儿一般对待,甚至因为她年龄小,我对她的宠爱有时比对容儿还甚,容儿这些年都怪我偏心,我都是知道的。府里十几年的老人也不少,你们可以去问问,有没有人觉得我待月儿有异,不似亲娘。”
“母亲,不用去问别人,在刚才之前,我从未想过你不是月儿的亲生母亲,因为我真的没有察觉。而且,就像您所说,我一直羡慕月儿,有您和父亲的宠爱,无忧无虑,过得轻松自在。到现在还是认为月儿是咱们家最幸福的孩子,未来也是。”绾容说道。虽然她所言是要证实母亲的话,其实还是难掩那点心酸,只是能当众说出来,到底还是心底无私。
“我也可以证明,月儿是咱们家最受宠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长大了还会撒娇耍赖声声喊娘的孩子。”昊泽也说道。的确,他们都依礼喊母亲,只有月儿,最会亲亲热热地搂着母亲的脖子喊娘,而母亲总是宠溺地拿她没办法。
“我也可以证明,母亲对我,其爱其情皆真,无有半分亏待。”潇月说。
“哼!”林正阳的一声轻哼,如炸雷一般让这刚刚温情瞬间消散,更是让林夫人又恢复了眼底的无情。
“老爷不用急,孩子们都大了,别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们都有自己的感受,我们教养大的孩子分得清是非黑白,他们自有判断。”
“月儿十来岁的时候吧,我无意中发现林正阳看月儿的眼神有些奇怪,怎么说呢,就是他明明在看月儿,却仿佛透过月儿看着另一个人。我心里有疑,又怕自己胡思乱想,但是后来我又发现了好几次,林正阳看着月儿出神,脸上带着笑容,好像沉浸在回忆里。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听明白,简单说吧,林正阳看着月儿,想的却是另一个人,一个和月儿长相极为相似的人,女人。”
林夫人用平静地语言讲述出这一段,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尽管孩子们脸上都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是林正阳连一句辩驳都没有,众人的心都在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