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的日子,唐世安亲自来接她前往灵觉寺。
唐氏族学在灵觉寺供奉九莲灯牌位,以慰唐云治在天之灵。
殿内香烟缭绕,智宇大师领着数十位僧人跏跗而坐,诵经祈福,木鱼声声回旋往复。
明霜戴着帏帽,神色坦然地立在一众男子之间,如莲如鹤,遗世独立。
自打从谢郎口中得知两家恩怨,明霜对唐家人难生好感,只对着唐云治的牌位,心情极为复杂,她敛下眉眼,敬上三柱香。
霎那,一阵风卷起纱幔,露出一张明艳俏丽的脸,眉宇间揉着淡淡的忧愁,风止,帏帽重新落下,遮住那惊鸿一瞥的娇颜。
部分得以亲眼目睹明霜玉颜的唐家人,心间暗暗为唐云治惋惜,娶得如此佳人,怎甘心撒手人寰啊。
奚氏果如传言所说,名动京城,只可惜奚府卷入谋逆案,阖府流放,否则她所嫁之人绝非命不久矣的唐云治,而是往后继承爵位的唐云帆。
不过这奚氏恐怕也有过人之处,不仅能免于流放,甚至连到金陵替亡夫还愿,都得陛下金口称赞。
想到此处,一些人将滋生阴暗心思暂且按下。
浑然不知的明霜在唐世安面前停下:“听闻智宇大师佛法精湛,做完法事,侄媳想请教一番,就不与三叔同行了。”
唐世安见她只字不提祠堂之事,便顺口应下。
那日他回府向族中禀明奚氏不愿客宿唐府,在外置办了宅邸。族中那些本就极力反对她入祠堂的长辈,愈发张狂,经各位祖老商议,不许奚氏进入祠堂。
明霜转身离开宝殿,戴着帏帽众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她亦是如此,但方才落在身上的那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像是被毒蛇盯上一般,令人生厌。
她有些想谢郎了,他离开已有三日,只觉这时光悠悠,甚是难熬。
唐家面子功夫做的极为到位,待法事结束已是两个时辰之后。明霜在殿外久候多时,终于见到智宇大师。
智宇大师年事已高,神情悲悯,浑身散发着佛性。
这让明霜想起祖父,近来金翘又与她讲了诸多琐事,桩桩件件,皆能从中窥得祖父往昔对她的百般疼惜,如今阴阳两隔,她连祖父的音容相貌都不可窥见。
说来也巧,祖父日日翻阅的经书是智宇大师所著,她想趁此机会为祖父也供奉一盏长明灯。
智宇大师眼神悲悯:“阿弥陀佛,施主所求贫道办不到。”
明霜原想求智宇大师亲抄一部心经,供奉在祖父坟前,现下只得退而求其次。
她摘下帏帽,眸中盛满祈求:“若是为难,大师只抄写其中一篇即可。”
智宇大师摇头:“非也,三年前贫僧双腕折断,几经救治方才好转,从此之后再难握笔。”
竟是如此,明霜轻垂乌睫,语气中夹杂着歉意:“明霜一时失言,触及大师伤心旧事,多有冒犯。待会儿定当多添些香火,以表诚心,还望大师海涵。”
智宇大师话锋一转:“施主亡夫心怀善意,赠书劝学,不知施主作何想法?”
想法?明霜沉吟半晌,道:“自是好事一桩。”
“灵觉寺中有寒门子弟寄宿苦读,施主弗若先去寺中斋房一观,再做考量。”
智宇大师双手合十,口中再念一声“阿弥陀佛”,便转身飘然而去。
明霜低声喃喃:“寒门子弟?”
见她似有心动,可把金翘急坏了,姑娘本就有想法,再经大师推波助澜,倘若真开始救济贫困学子,依姑娘的性子,免不了要与其接触。
卧榻之上岂能容他们酣睡,何况寒门子弟谢子由还是靠着这个上位的。
若是被郎君知晓,天都要塌了。
日头高照,万里无云,金翘心里却是狂风暴雨,被吹得躁动不安。
佛祖,菩萨,若是诸位神仙听到信众所求,万万保佑姑娘不要对其上心,只做耳旁风,刮过便是莫要留痕。
明霜忽道:“金翘,咱们去看看。”
此话一出,如同晴天霹雳般直劈向金翘面门,她期期艾艾地劝着:“时辰不早了,说不定谢郎君此时已经回来,姑娘不想早早见他?”
明霜指尖绞着帕子,咬着唇暗想,算算日子谢郎也该回来了,她虽盼着早早见他,可这面上却也不好太过显露,只调转脚步朝着寺门行去。
忽听到身后有人讥讽道,“沈庭初,唐家族学把你除名后,你怎么落在这般田地,都住进寺庙了,噢,我想起来了,你沈家家徒四壁,没有书院肯收你这个穷光蛋。”
明霜脚步顿住,转过身去:“沈庭初,这个名字好生熟悉。”